离开老家三十多年了,我仍然牵挂着家乡的山山水水,牵挂着家乡的集市,牵挂着家乡的米粉、新鲜的蔬菜,尤其牵挂着家乡的折耳根以及鸟市场上画眉动听的歌声,文明的斗鸟场面和那残酷的斗鸡情景都难以让人忘怀……
我的老家贵定,一个距离贵阳市有八十公里的小县城,它与西门河为界,河东是老城区,河西及河东西门坡脚靠南方向是新城区。
01 早市蔬菜
十月三日这天赶场,早晨天还没亮,大约五点多钟,我就起床了,脸都没洗,直接从北街走到大十字,再往小十字方向走去。
小十字往西一直到西门坡脚,往南延伸到三小,中间往西的大同路,小十字到大十字,这些地方全都是赶场天的露天市场。
我从东往西走,在路灯黄色微弱的灯光照耀下,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穿红色背心的保洁工正在街上扫地,安静的街上只听到“刷…刷…刷”扫地的声音。我上前去跟他答话:
“师傅,你每天都是这么早就开始工作吗?”
“是的。”
“几点起床的?”我问他。
“四点多钟就起来了。”
到了小十字,看到已有几个农民将装满了各种蔬菜的筐子摆放在路边上,互相聊着天,开始等买主前来购买。
现在农村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或者自己创业干别的事去了,因此来卖菜的农民中,基本上看不到年轻人,大多是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女,也有六十多岁的老人。
他们有的住在城郊,有的住在离县城最少五六里,甚至十几里以外的乡下,我想,他们应该比清洁工起得还要早。
他们都是刚从自家地里摘来的新鲜蔬菜,用箩筐,也有用撮箕挑着走来的。
这时我看到还有稀稀拉拉的人挑着自己家的蔬菜不断的走过来,已经有一辆小货车停在街上,开始收购农民的蔬菜,人逐渐增多,小十字往南一直到大同路,很快摆满了各种蔬菜。
这些菜全都是时令蔬菜,自然生长,既环保又新鲜,省城贵阳和黔南州府都匀的菜贩没等到太阳出来,天刚蒙蒙亮,就开着车来到这里,很快就装满一车新鲜蔬菜,估计在九点钟以前,这些菜就会装进省府和州府市民的菜篮子了。
本地做蔬菜生意的人,以及当天要办喜事的人家,也都是这个时候来收购,因此挑菜来卖的农民,最多九点以前就会卖完,然后买些自己需要的商品,或者什么也不买,挑着空箩筐,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灰色的棉毛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皮外套,两撮箕洗得干干净净的地萝卜,摆放在路边,两手抓住扁担撑在地上,眼睛看着路上的行人,估摸着是否有人会来买他的地萝卜,看看暂时无人上前,就把扁担横在地上,坐在自己带来的小板凳上,一只手在口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只叼在嘴里,打火机对谁香烟,只听到咔嚓一声,同时见他猛吸一大口,口里和鼻孔里立即冒出了浅蓝色的烟,就在他贪婪的享受着腾云驾雾的快感时,我走了上去。
他见我在看他和他的地萝卜,问我:
“买地萝卜吗?”
“这是你自己种的吗?”
“是啊,都是自己家种的。”
他告诉我:“三个孩子都在外地打工,我和老婆子在家看孩子、种地。把自己吃不完的农产品卖了换些钱,也可以减少孩子们的一些负担。”
他停顿一下,吸了一口烟,没等鼻孔里的烟冒完,接着自豪的告诉我: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我几乎每个赶场天都来卖点菜,基本生活费就够了。这还要感谢政府的好政策呢。”说话时,口腔里还在向外喷出蓝烟。
我不好意思的对他说:
“我在外地工作,没住在这里,因此没打算买菜,只是来看看。”
“没关系,没关系。”他急忙诚恳的对我说。大山之中的农民兄弟还是那么的质朴和善良。
贵州有一种野菜,就是中医说的鱼腥草,本地人都叫它折耳根,我国大多数地方只是把它当作消炎、去火的药材,可在我的家乡,它却是人们餐桌上的一道美味可口的佳肴。
主要吃它的根,剪去老根,掐成一寸左右长,洗干净撒上盐、胡椒、花椒粉和辣椒粉,加上香油、酱油和醋,再放些大蒜香葱凉拌,吃起来清凉可口,非常的下饭;还可以用点瘦肉、青椒或者糟辣椒炒熟了,也特别的好吃。
记得三十多年前,我们刚搬迁到长沙,买不到折耳根,便到野外自己挖,当地农民发现我们喜欢吃,就去挖来卖,一直到现在,小区路边小自由市场里,一直都有新鲜的折耳根卖。
我分别看了其他蔬菜,有白菜、萝卜、辣椒、西红柿、红薯等等,全都是时令新鲜蔬菜,最后来到一堆折耳根前,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农民兄弟从十几里以外挑来的。
他的折耳根全都是细长细长的,粗细大小基本一致,一看就知道不是野生的,捆成一把一把的,每把大概有一斤左右。
“你的折耳根是自家种的吧?”我问他。
“是啊,但是我没用化肥。”看来他也知道用化肥种的菜不好吃,不受欢迎。
“好多钱一斤?”
“三块五。”
哈哈!我们长沙要卖六、七块呢,我心想,回去时一定要买些回去。
此时太阳已在对面山顶上发出了白光,眼看就要爬到山顶了,我该去吃早餐了。
02 早餐米粉
我喜欢吃小十字的糯米饭,捏饭团,裹上黄豆粉或者芝麻粉、影子粉,咬上一口,软软的,香香的味道,吃饱了还想吃;还有老人民医院旁边的烧饼,有辣味的,也有甜味的,外壳脆脆的,里面软软的,特别好吃,吃后让人回味无穷。
不过邵彭家的米粉更是我和家人的最爱。每次回去的第一次早餐,都是到三弟家对面的米粉店吃邵彭米粉。
米粉店靠门边有一个大的液化气灶(以前是烧煤的灶),上面一口大锅里有大半锅水,工作人员不断的往那翻滚的开水里面下米粉,灶台上有几个大碗,左边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佐料:
有猪肉做的脆哨和肉末、炸好的鸡丁、切好的卤牛肉、红油辣椒等等,大约有十种左右。在一个小炉子上有一口大蒸锅,里面是昨晚就炖好的骨头汤,女老板负责往烫好的米粉碗里加汤,放佐料,然后端给顾客。
店里一共有五张长方形的桌子,可同时坐二十个人用餐,还有一个取暖用的回风炉,炉子上有一个不锈钢做的圆盘,也可以同时坐四、五个人。
女老板家在县城里一共有四家这样的米粉店,家里喂有几头猪,自己杀了做成脆哨和肉末,分给四家米粉店,原先的老板名字叫邵彭,所以店名就叫邵彭米粉。他原来就是在食品公司杀猪的,因此米粉店用的猪都是他自己杀。现在他老了,不知是否还能胜任这项工作。
老板是邵彭的女儿,我们都认识,她对着我微微一笑,就算是打招呼了,我也微微一笑说道:
“给我来一碗脆哨米粉,少放点辣椒。”
我辣椒吃得不多,只要了辣椒里面的红油,其它的佐料每样都要了一点。我用微信付了七元钱,很快她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递给了过来,我找个位置坐下,慢慢的品味着米粉的香味。
雪白的粉、酱红的肉丁、碧绿的香葱和香菜,看那颜色就觉得舒服,使人胃口大开。吃起来真是质感十足,香滑可口。汤也非常好喝,每次我都要把汤全部喝完。
我还没吃完,见人越来越多,有好几个人都只能端着碗蹲在门外的路边吃。有七、八个人还在排队,门外源源不断的还有人进来,她家的米粉生意还是那么好。
03 山上鸟市
老城东门的城隍庙后面的小山上,有一个鸟市场,每天都有人在那里遛鸟和买卖画眉,也有人专卖鸟笼子和鸟饲料,赶场天人就更多了,我准备去看看今天的鸟市。
吃完米粉,我向鸟市场方向走去。不到十分钟到了城隍庙,再从左边一条小路爬两三分钟斜坡就到了。
山顶左边有几间小平房,房前摆满了鸟笼子和鸟饲料,往右有一栋水泥砖墙房,里面好像有人居住,房子两边都有一块空地,地上有几张水泥桌子和圆形的石凳,边上有近两米高的围墙,墙壁上横挂着一排用来挂鸟笼的竹竿,现在已经挂上了十几个鸟笼子,地面上也摆了一排,里面的画眉在笼子里跳上跳下,欢快的叫着。
画眉鸟的外形非常美丽,它的羽毛上有绿、黄、灰、白多种颜色相间,头上还有一对水灵灵的小眼睛,小眼睛上面长着一双翘翘的眉毛,非常好看,所以被人们称为画眉鸟,它还有一个又长又尖的小嘴巴,唱起歌来非常动听。
“唧唧啾啾……”
听!画眉鸟此起彼伏婉转悦耳的叫声,听起来多像歌唱家在唱一首优美动听的歌曲,又像演奏家在吹悠扬悦耳的笛子。
经常有人在这里斗鸟和斗鸡。靠南面有一个直径大约有三、四米的圆坑,中间有一块正方形的水泥板,斗鸡或斗鸟都在这板上进行。
圆坑外围站着许多观众,我走近一看,“敌我”双方的主人已将鸟笼子放在了水泥板上,门对着门,裁判喊一声开始,两个鸟主人分别打开自己鸟笼子的门,两只鸟同时从笼子里跳出来,直接扑向对方,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两只鸟扑腾扑腾的扇着翅膀扑向对方,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战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然后各回各的笼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主人刚把鸟笼子拧走,马上来了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每人怀里抱着一只鸡走了进来,接着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那是两只公鸡(好像没听说过用母鸡斗鸡的),一只鸡毛全是黑色的,另一只是黑白相间的花公鸡。
两个主人抱着自己的鸡,同时走到圆坑中间,拍拍怀里的公鸡,好像跟它说:
“该你上场了,加油!”
接着把鸡往石板上一放,两只鸡立刻撑开翅膀,瞪圆了眼睛看着对方,扑棱一下就扑向对方,时而啄对方几下,时而咬住对方不放。一刻钟下来,双方已是伤痕累累,再看地上,已经是满地鸡毛了。
它们谁也不服输,打得浑身血肉模糊,仍是斗志昂扬,看样子,如果没有一方被打趴下战斗永远不会结束。
我看了半个多小时,那只黑鸡身上已经没有几根毛了,浑身鲜血淋漓,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赶紧离开了现场。就像在电视机上看拳击比赛,当看到拳击手被打得满脸是血,尤其是看到对方一拳打在脸上,被打一方口里喷出大口的鲜血,我就会立刻关掉电视,不忍再看下去。
我没看到最后,不知谁是赢家,不过看到黑鸡主人紧张的表情以及花鸡主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再看看那只血肉模糊、明显体力不支的黑鸡,就知道结果了。
04 集贸市场
离开鸟市,我来到了集贸市场。
已是上午十点多钟,秋天温柔的阳光给有些凉意的早晨送来了温暖。大十字往西穿过小十字,一直到西门坡脚,路两边已经被红色棚子占据,只在路中间留了只够两人同时通过的一条小道。
棚子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各种服装、鞋袜、玩具、糖果点心、酒水茶叶、各种小吃……,总之什么都有,凡是有人需要的,通通都有卖的。
这时老伴也来了,我们一起边看边向西门坡脚走去,快走到头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熟人,我姑妈家的小儿子。
“国友,你来赶场了?”我有些欣喜的上前和他打招呼。
他蹲在地上,面前一个篮子里还有几个鲜红的柿子,看见我们他也感到惊奇:
“大哥、大嫂你们要去那里?”边说边拿了几个柿子往我们手上塞,“拿几个柿子去吃嘛。”
老伴笑眯眯的接过一个柿子放在手心上要我拍张照片。拍完又放回了篮子里:
“不要,不要,你还是留着卖吧!”
老伴说完,往回走了几步,在一个卖饼的摊子前,买了一大块热乎乎的饼送到了表弟国友的手里:
“你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吃,很好吃的。”他连忙激动的说着:
“谢谢!谢谢!”
“你以前一直都是在卖肉吧?现在不卖了?”
“现在猪瘟,没猪可卖,难找猪源。”
他卖了二十年左右的猪肉,十多年前就盖了一栋四层楼房。他种地,生意两不误,小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我小时候经常和奶奶从乡下到城里来赶场,和其他人一样,找出平时舍不得穿、没有补丁的衣服穿上,蹦蹦跳跳的跟在奶奶后面,奶奶穿着一件洗得已变成灰白色的衣服,拧着一包葵花籽或者十几个鸡蛋。走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城里,在集市上找块空地蹲下,将手上的包摊开,等着有人来买。卖完后,奶奶买几个她喜欢吃的碗儿糕,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吃两块,奶孙两人就回家了。以前农民赶场,只是用一些自己舍不得吃的农产品来城里卖了,换些盐巴之内的生活必须品。
现在可大不相同了,乡村都通了公交,赶场的农民都穿着干净时髦的服装,坐着公交进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城里人面前总感觉低人一等,卖者和买者,同样都是兴高采烈。
我们来到解放南路,街上全是蓝色和红色的棚子,这里是一个专卖苗族服装的布市,摊主卖的全是苗族同胞用品,我们每个摊子前都去看看,各种成品布料,头巾、围裙、银饰以及各种制作服装的工具和用品,看得我们眼花缭乱。
在一个蓝色的棚子下,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经过蜡染的布料、头巾、围裙和腰带,上面都有漂亮的图形,那线条、各种颜色的花纹,都非常的有序美观。而且价格都不菲,如果配齐一套从头到脚的苗族服装,估计得好几千元。
老板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的汉族服装,有两个穿苗族服装的中年妇女走过来,叽里咕噜和她说着苗语,我们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苗家女孩。
老伴先后拿起几种布料,欣赏它的做工、蜡染及手工绣的图案,赞不绝口。
桌子边上有一个纸盒子,里面有大小不同的几种绣花针,老伴问姑娘:
“这绣花针最小的是哪一种?”
姑娘从中拿出一根绣花针回答说:“就是这种。”
“我买一根。”
“啊,你要啊,送一根给你。”姑娘大大方方的把针给了老伴。
“哈哈,这么好啊,谢谢,谢谢啊!”
贵定的苗族汉称花苗,少女和已婚妇女的服饰都很华丽漂亮。苗族服饰是我国所有民族服饰中最为华丽的服饰,既是中华文化中的一朵奇葩,也是历史文化的瑰宝。
05 传统制品
看完苗族服装布市,往南再走几步,我们便到了十字路口,然后左拐就到了柳家湾,这里专卖各种竹篾及木料做的传统工艺制品。
路边上有几个蓝色和红色的棚子,里面摆放的竹篾制品有筲箕、撮箕、簸箕、筛子等等,木制品有桌椅板凳、米柜、蒸饭用的箴子、洗衣服用的搓衣板和棒槌。
这些都是过去几百年人们生活中的必须品,在现代科技的冲击下,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些传统的生活用品全部是手工制作完成,制作者都是能工巧匠,竹篾制品都是靠制作者的两只手慢慢编制而成,精致好看;木制品只用了些传统的木工工具,不用一颗铁钉,经过仔细认真打磨,外观都比较光滑。
看到几个大大小小的箴子,我感到非常的亲切。
它是用木料做成的一个圆桶,上大下小,相邻的两块板用竹销销上,用竹篾在外围打上箍,内有一个竹编的隔篱(我们叫箴背)。
我和老伴都是吃这种箴子蒸的饭长大的。
记得小时候,奶奶是这样做饭的:洗好米以后放在锅里煮到半熟,用筲箕把米汤箜出来待用(滤出的就是雪白的米汤,可以直接喝。),洗干净锅再往里加三、四瓢水,把箴子放在锅里并在上面盖上木盖,箴子里往外冒热气时,把箜好的米倒进箴子里,用一根长筷子从上往下插几个出气的孔,盖上盖,然后大火蒸大约半小时以上,等到箴子盖子周围冒大气时,饭就熟了。
木头或竹子的香味被溶进了饭里,蒸好后的饭一粒一粒松散着。这和用电饭锅、高压锅或徽波炉做出的饭相比,绝对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味道。
箴子里还可以蒸馒头、蒸肉,箴子下面还可以煮素豆素瓜、甜玉米等等。
我和老伴都见景生情,想起了我们各自的奶奶,想起了那香喷喷的箴子饭。
在准备回长沙的那天早上,又是一个赶场天,我和老伴买了糯米粑粑、辣椒粉、烧饼、折耳根,头天还买了一只鹅,冻在三弟家冰箱里,走之前一起装进箱子里,装了满满的一箱。我们试图要把家乡的味道一起带回长沙。
2019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