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着

        —— 木卯,木卯,你去哪里啊,木卯。

        雨,从来是下给人看的。泛着灰的天空冷冷地说,人呐,你把伞撑开,给我看看。

        这样真的不无聊么。

        木卯,买这么多了,差不多回家了吧。

        我没有底气地问她,她今天还是像往常那样,漂亮傲气,真的很难想象,我怎么认识的她,我又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一起生活这么久。

        她是谁呢,她叫木卯吗,那我是谁呢。

        如系啊,你就先别催了,今天开心,当然要多买点啦。

        她仰着头笑,像是化了点妆的样子,叉着腰,笑。

        如系啊,这个名字不错,这是我的名字吗。我对着手里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发呆。那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是怎样的存在。

        如系,你累不累啊。

        她呲着牙,戳戳袋子,好像没有一点烦恼。怎么会这么快乐,都这么开心么。

        不累。你开心,就好。

        谢啦。

        我们穿过交错纵横的人行的道,穿过川流不息的人堆的城。人群越来越稀疏,或许是回家了吧。

        木卯,请问你是木卯吗?

        一个男生,就这样直直地站在我们前面。

        笑得很阳光,很灿烂,乍一看,就像是小说里的男主角,什么乱七八糟、大放光芒的词都可以往他的身上放,不过那样的话,我是来干嘛的,搞笑的吗?

        我叫,木辛。

        他只说了四个字,每一个吐出来的力度都刚刚好,甚至让人怀疑,他肯定用同样的口吻说过一千遍这四个字。不过,只是一句自白。

         就像这样。

         我叫,如系。

         可是我连我是谁,我到底是不是来搞笑的都不知道,在这干嘛呢。

         那个,木卯,有人找你,那我先走了。

        我低下头,看着积水笑。

        那你要去哪里呢,如系,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要跟着我,除非我死了。

        她还是呲着牙,傲气地笑。像是得意,可我总觉得有点难过。

        不是我走不了难过,倒是觉得,她有点难过,她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个吧。

        哦,那我不走了,你们聊,我在旁边待着。

        木卯,如果我想让你做我的朋友,你愿意吗?

        木辛是吧,你要和我交朋友干嘛,姐姐我既没色又没财的,你好像没什么利可图啊。

        这句话说得简单,那木辛的脸色倒是有些青了。他干笑了几声,有些紧张。

        是我说错话了,只是认识一下,目睹一下木小姐的风采,仅此而已,别无所求。

        就这么简单啊。

        她的声音明显有些不相信的轻蔑,或者又有点失落,接着又很快收了回来。

        那你问问如系吧,他管我。他说行就行。

        她歪着头看我,提满购物袋,搞不清楚状况的我。

        不要答应。这是我心里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像是在命令,在哀求。

        为什么要认识?

        我不擅长交流,隐约记得有人说我说话,就像是来查户口的。

        她好像模仿过,在那一团一团的白雾里,不知道要放多少干冰,冷不冷。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什么事吗?

        在生人面前,永远想不到一种友好的方式,比如连你好也不说。

        那就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看着他,看不出一点不正常,但这就是不正常。

        再看看吧,不要随便认识人。

        我说。

        我提提袋子,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雨里,只有一个人撑着伞。

        雨越来越大了,太阳却没有躲起来的意思,仿佛是要看好戏。

        哟,这位仁兄是?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像是找到一扇大门的钥匙孔,或者说想拿铁丝撬门。

        哦,我叫,如系。

        这不关你的事。

        前一句话是我接的,后一句话,是木卯接的。我没有料到。

        其实我也很好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为什么叫如系,我是谁,你们是谁。

        他又不说话了,穿着的笔挺的小西装也被雨水泡的无精打采。

        木卯,回家吧,我累了。

        好,我们回家。

        她把伞伸了过来一点,刚刚好,能覆盖她的衣服,也覆盖了我。

       又有点像是,在刻意的,保护我。

      是不是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她受我欺负,我也随她欺负。

等下。

       她停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什么就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那个,要不你看看他有什么想说的吧。

        或许,如果我不答应,就什么都不会发生。那答应了,会发生什么呢?

  我憋屈地看着手里的袋子,噘了噘嘴。

哦。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看着他,我知道他在笑,笑得很难看,笑给我看,笑给天看,笑给木卯看。

  你的笑很难看。

  我直接说了出来,没有敌意,但是很讨厌这样的笑容,让人心里发毛。

  他忽然立正了,歪着头从左看,从右看,看我。

  你没有主角光环啊,你没有我长得好看,你没有我有钱,哦,你没有我的背景。

  现在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背景。清楚就好了,可是你连清楚的背景都没有。

  你想怎样。

  没想怎样,只想让你和我,走一趟,到一个地方去。

  去干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会让你知道,我绝对的,安全,可靠。

  哈哈哈。

  笑的还是他。我看着木卯,她摸出了手机,正要兴致勃勃地接电话。

  喂?

  木卯啊,木卯。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您是?

  我能听到那种低沉的有些调戏的声音。但是我也确定的是,我在哪里听过,它和我的过去,就这样默默地全部消失了,我记不清了。

  哦,你忘了我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还没我们这些老年人记性好了。我说过要取你性命的嘛,怎么难道忘了那封信?

  ......

  手机的这头,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就像是听到了末日的审判。

  那一声一声的竹竿敲击石头的声音,渐渐地,麻木了这片灰色的天空。

  她不想让我知道我是谁,我也还记得她说过那句话,她是不是有些心寒。

  那你要去哪里呢,如系,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要跟着我,除非我死了。

  她到底是在对如系说,还是在对我说,我已经分不清了。

  雨还在下,但我们三个还是保持着沉默,没人敢说话。

  就连上一秒还气焰嚣张,想要攻击我的木辛也闭上了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灰,像是打了镇定剂的疯子,快要慢慢的,安静的,睡去。

  木卯,你没事吧。

  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一只被豢养的狗,只能在她难过的时候,过去摇摇尾巴,跟着没胃口,跟着没心情,跟着担惊受怕,跟着跟着,忘了我在往哪里走。

  没事,没事,这年头敲诈的真多哈。

  她拍着胸脯,一颤一颤的,很勉强,很牵强。我站在她旁边,能看到那睫毛的抖动,长长的弯曲的睫毛,很黑很黑,像是一片黑洞,里面吞掉了所有小怪兽的恐惧。它沉重地,惊恐地,在呼吸,在逃避,在哭泣。

  如系啊,你就真的不能考虑下么。

  木辛对我的态度算好了点,他已经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落汤鸡了。我笑不出来了,我们都还危险,我们都像是笼子里的鸡崽子,等着被抓起来,活活地吞掉,或者宰掉。

  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能帮到木卯的吗?

  他听到这句话,显然很开心,抖抖头发上的雨水,痴痴地看了两眼木卯,然后用手在空中画了两个圈,做出一副请随我来的管家姿态,倒是多了几分滑稽。

  请随我来。

  我也回头望了一眼木卯。她要一个人么,她怎么能一个人呢?

  去吧去吧,我自己回家。

  她用提满袋子的手朝我们挥了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积着水的路上一蹦一蹦地,走了。她提走了我手里所有的袋子,不高的身影加上这么多东西,有点不协调。

  兄台,这边请。

  你注意一下说话的方式,不要三分钟一个频道。

  哦呐,走这边,要求真多。

  缓慢地穿过一条条街道。我埋怨一下,他就回过头来安抚一下。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巷子,也不知道绕过这些巷子后,我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天晴了,应该傍晚了。

  如果我保障她的安全,你看行?

  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步伐越来越快,甚至后来是一路小跑。

  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对这楼梯大喘气,不知道有多少人经过,多少人笑了。

你想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给你看个东西。

  他打开手臂到一个挺大的弧度,一副我超级牛逼的样子。事实上,这样真的很傻。

  看什么东西?

  一间房。为木卯避难专用的房间。

  避难?你也认为她真的遇上麻烦了?这地方真能避难?

  我没问出来。

  到目前为止,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吧。

  他领着我穿过铁闸门,绕着楼梯一圈一圈地往上走,他打开了那扇房间的门。

  欢迎光临。

  木卯。你怎么在这。

  木卯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她盘坐在床上,阳光已衰弱。天空开始泛起了红色,一点点红,一片片红,一块块血红的云彩。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们像是早早认识的一样。为什么木卯会在这里。

  喂?

  嘟...嘟...嘟...嘟...

  你的命是我的了。

  木卯的手机摔倒了地上。

  你的命是我的了。

  你的命是我的了。

  放心,这里绝对的安全。那么,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说谁可以走了?

  木辛没有笑,现在的笑与不笑都无法掩饰他的高傲,他赶谁走。赶我走,赶我走。

  我看着那床,青草绿的床单,像是安排好的春天,很旺盛,很完美。

  木卯,你也要我走么。那我去哪里呢。

  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是如系,我不是如系,那我是谁。

  如系,你........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窗户碎了。

  这所谓的堡垒,碎了。

  你说好的绝对安全呢。这是什么情况。

  木卯的眼睛红了。木辛的眼睛红了。我的眼睛,还没有红。

  差一点点,那个走字就要吐出来了吧,那为什么不吐出来。

  桌子桌子,拿桌子挡着。

  我把桌子搬过来挡在前面。木卯躲在旁边,照着斜对面的射角,她最安全,只有她安全。木辛已经吓得发抖了。

  我还不想死。

  那我想死么。

  我很期待有个人现在能握住我,也很期待有个人让我滚。

  不是在生死面前的退缩,是她不需要我了,在她死之前,她已经不要我了。不是有个姓木的了吗?你在这里干嘛,来搞笑啊。

  如系,我留下,你走吧。

  如系,他留下,你走吧。

  走吧,走吧。

  我也对自己这么说着,可是不可以。

  我跳了出来,朝着窗户跳过去,我看到那个拿着枪的男人,他闭着眼睛扫射着。

  应该只有我闭着眼睛才对吧,那什么时候能再看到你,看到太阳。

  世界都暗下来了,我摸住了那杆枪,其实它一直都很细啊。

  絮啊,你看本书怎么看那么久啊,我们五个人换着看都看完了,你速度一点行不行啊。

  我拿着杂志,一本科普杂志,关于一场谋杀。

  絮,絮是谁?

  你傻了吧。

  那如系是谁?

  我们怎么知道,你做梦了啊?

  做梦吗,是做梦就好了。

  我舒了一口气,看这本杂志,慢慢地又睡了。

  啊。

  寝室楼里不知道从哪传来了哭声,哭声很大,两栋楼的人都听见了。

  那个声音有点熟悉。

  我的心慌了。

  这不是你,她不是你,你将快乐地和他活下去。

  絮,女生寝室说柳好像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她。

  柳?哪个柳?

  和你最好的柳啊。

  大刀刘?

  屁啦,我普通话标准的好伐。是木卯柳。

  那我呢?

  如系絮啊。

  这样啊。这样啊。

  终于是这样子了吗,轮到我的眼睛红了吗?

  那哭声究竟是谁的呢?

  我知道了我是谁了么。

  窗口插着的柳条连着盆子一起掉了下去。

  有五层楼那么高,摔得粉身碎骨。

  河堤旁的柳树都长齐了,柳絮满城地飘。

  找不到尸体。

       木卯,木卯,你去哪里啊,木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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