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鸣山 · 罚渊(三)
—— 百里卓川
卓屏在喘息,如果不是白嫣出手,他差一点就要把最后的力量都使了出来,这绝不是轻易应该使用的力量,它的代价很大,他必须在真正紧要的关头才放手一搏,但不管如何,要是不是它的存在,也许就要和这孩子一样的结局了吧?
卓屏望向他身边的女子,她已经没有气息,难以名状的狰狞扭曲在她的脸上,连死亡都无法缓解分毫。
“咦?竟然有人可以看到蜃景的代价而不崩溃?”一个空洞的没有方向的声音,在花海中游荡,“奇怪!奇怪!会不会很好吃?”
“这……这是个人?”白嫣倒吸一口冷气,一丝的不安在震惊的神色中若隐若现。
“那不是人……”卓屏沉重的喘了一口气,脸上的凝重透露出他独有的冷静,“那只是个‘虚位人格’是高级魇兽的伪装,穷极里永远不可能生出人来,即便是第七层亦是如此。”
“第七层……‘造意’……”白嫣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中的犹疑随即被决绝的信念一扫而空,“哪怕是必须和第八层的魇兽作战,我都不会退缩!”
“哎呦,你想和‘弄神’层的主战斗?”那声音阴阳怪气的飘荡,语调里尽是嘲弄,“要不要再往下面一层去?要不干脆直接去泥黎如何?”
“不要去理会它……”卓屏继续说道,“集中注意力找到本体,我们眼前的一切都是蜃景,是蜃制造的幻境。”
“你以为你想不理会,就可以不理会吗?”那声音懒洋洋的笑着,“你的眼睛相信它看到的,你的鼻子相信它闻到的,你的耳朵相信它听到的,而你……”
声音好像在摇头,语气里尽是怜悯,叹息里全是轻慢,“而你,那个所谓的你,又如何能够不理会我?”
卓屏绷着脸,白嫣鼓着气,他们尽其所能的不去理会,可这声音却真切的摇动着他们的心神。
“没错,我只是个伪装,或者说我只是个‘饵’,是蜃用来挑逗你们的‘饵’。可你们怎么不理会我呢?我简直和你们一模一样的真实,你们怎么能不理会我呢?”
卓屏的眼睛在花海里急速的扫视着,他该找寻什么?蜃是什么样子的?不,他不应该找寻形状,或者声音亦或者气味。他的五感都已经被幻境困住,根本无法发挥正常的功用。但他知道他可以依靠什么,八十八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的战斗,积累了太多的经验,他早已经不需要简单的依靠自己的感官,而是跟随自己内心深处那敏锐的,发动于无形的直觉行事。
所以,没一会儿,直觉找到了。蜃的本体在花海中游走着,若隐若现的从来不肯停留在任何一个具体的地方,那飘荡的声音是它的遮羞布,在空气中混淆着它的哪怕一点点踪迹。
卓屏发动了自己的的元气,现在他不能催动仙法,打草惊蛇,只能用最原始的传气之术,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白嫣,因为那只是气的扰动,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白嫣和他已经并肩战斗了八十八年,他们早已意气想通。
不需要过多的暗示,不需要冗长的准备,只短短的几个呼吸,两个人就在无缝的配合中同时出了手。
动气四方!卓屏释放的只是元气,在外人看来这简直就像是自杀,他将能够驾驭仙法的力量毫无顾忌的,渊源不断的泼洒在空气中,这些元气里没有什么仙术的法诀,产生不了一丝的威力,就这么像一阵疾速,却没有任何破坏里的晚风一般,迅捷的充斥进整个花海。
寒锢.冰瀑!白嫣释放的是顶级的仙法,她张开双臂,如大鹏展翅,寒意猛烈的袭扰了她的全身,冰锋密集的出现在她身体四方。如刀刃般锋利,如纸般薄;如钢铁般坚硬,如水般柔。这样的冰锋源源不断的出现在白嫣的身边,在她双手的指挥下如水流般激射向四周,并在进入卓屏元气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凄惨的嚎叫,不再是人的声音,而是怪物的嘶吼,可它依然很强壮,那突然出现在它身体上的冰峰,不像是扎进去的,倒像是长出来的一般,就这么没有任何征兆的刺破了它那没有头尾,不见上下的身体。
“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空气中的人生歇斯底里的叫着,再没有了刚才的傲慢与自负。
嘶鸣,人声之后,紧接着又是怪物的嘶鸣,它拼命的移动着,希望能够躲避剩下的冰锋。可是那小巧的,薄如纸,柔如水,坚硬如钢铁,锋利如刀刃的冰峰,还是不断的出现在了它的身体上,先是刺穿它的身体,接着化成凛冽的水,撕扯它的创口,随后又拧结成冷酷的无法剔除的寒冷,蹂躏它的血肉,啃食它的骨髓。
它的敌人显然知道魇兽在幻境中有着极强的恢复力,他们不能轻易的消除幻境,便用这恶毒的仙法来窒息它的肉体,让它没有任何机会使用这个能力来恢复自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如水瀑般涌进它身体的冰锋,完全看不见来处,觅不得踪迹?
“是……是元气!元气!逃!逃啊!逃出去啊!”空气中的声音已经失了常,已经不再是和人说话,而变成了怪物意欲的胡言乱语。
卓屏冷漠的看着那个在他的元气中四处冲撞的怪物。他知道他不可能冲的出这蔓延在四方的气海了。太晚了,白嫣的寒锢.冰瀑的威力已经彻底体现出来,这个魇兽,这叫做蜃的魇兽,已经穷途末路。
不施仙法的元气是很难被察觉,就算能隐约感知,也只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不可能具体的掌握它的动向细节。再加上这样的元气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威胁,自然就不会在激烈的战斗中引起太多的关注。
可这样的元气毕竟是可以创造仙法的能量,当白嫣将冰瀑释放进元气中的时候,冰瀑其实就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消融了。它们只是仙法法诀的传递者,让这片弥漫四方的元气,可以按照法诀的指令在它可以覆盖的任何地方重新制造出冰瀑。
所以,那现在正在绝望的挣扎翻滚的怪物的感觉并没有错,冰瀑并不是从远方飞进它的身体的,他是笼罩它的元气在它的身体上瞬间制造出来的。
怪物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这种仙法的使用诀窍:连阵。它没有想到这种只在‘在身’级别被使用的连阵,会出现在‘归镜’级别的敌人的手段里。冰瀑怎么可能在别人的元气里被重新制造出来?这个级别的仙法一般只能由施法者自身的元气才能驾驭,法诀的复杂度需要的是日夜不停揣摩它的元气,才可以收发自如。
作为一只魇兽,作为永远只会‘伪装’成人的怪物,作为一个不停的利用人的贪婪,脆弱与渺小的怪物,它还没有懂得,有的时候人会为了人做出怎样的牺牲。
寒卓屏在七十年前就立下了志愿,他会用一生去辅佐寒白嫣,不惜代价。为此,他放弃了在身级别以上的所有仙法的学习,一心一意将自己的元气锤炼成了不能用于自己,却可以服务于寒白嫣高级仙法的元气。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炼气术,在需要极大的牺牲觉悟的同时,也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与天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具备这所有的条件?又有几个有这样条件的人,有着愿意相信他,能够配合他的朋友?毕竟虽然炼气的人不再能自己学习高级仙法,却要对同伴的仙法事无巨细的了解,每一次,每一回,他们的配合里,都必须毫无犹疑,协调一致。
这一次,如果卓屏的动气四方稍微不符合寒锢.冰瀑的需求,或者对于白嫣的节奏,快一点,或者慢一点,不仅连阵绝无任何可能启动,甚至可以配合的仙法反而会弄巧成拙,功效更打折扣。
在顶级的战斗中,从来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情景里,还能运用连阵。
这当然不能包括寒白嫣与寒卓屏。
怪物狂暴的挣扎,变得无力起来,无路可走的事实把它最后一丝力气都消耗殆尽。卓屏缓缓的移向那已经只能蜷缩在一隅,瑟瑟发抖成一团的怪物,以防万一的变故;而白嫣却迅疾的扑了过来,她兴奋着,渴望尽快结束眼前的魇兽,开始罚渊的创造。
“怪物你怎么不嚣张了?”白嫣用脚踢了一下眼前的东西,她还是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也许蜃就是这个样子?“你再阴阳怪气的假装你不是个畜生啊?来啊?”
卓屏皱起了眉头,对于这因为心魔而流露出的孩子气他现在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希望八鸣山的罚渊能彻底解决这个因为心界而起的诅咒吧,在这样的大战里,如此鲁莽太危——
就在卓屏思索之间,那地上的一团突然形体暴涨,劈头盖脸的扑向了白嫣!白嫣一惊,却也来得及反应,她急速后退,冰雪在她面前拧结出一道道墙壁,那团东西在毫无顾忌的冲击冰壁,将它一层层击碎的同时,又生出了无数股支流,绕过阻挡的冰壁,四面八方的围堵起眼前的敌人。
太快,威力太强,如果对于平常的白嫣,这虽然凶险,却也不是她不能应付的情景,可现在,陷在孩子气里的寒族族长,一个被心魔销蚀的只有一个八岁小女孩儿勇气的白嫣,却早已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的面容失色。
“小心!”卓屏急促的喊叫着,他迅速的将布满四周的元气全部调动向了白嫣的方向,那些在刚才冲撞中四散的冰壁,在元气笼罩了它们以后瞬间消失,又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重新凝聚在白嫣的身边,这一次它们变得坚不可碎,抵挡住了那团东西四面八方的疯狂冲击。
“果然还有后手……”一个声音,那曾经在这花海里四处游荡的声音,这一次却贴在卓屏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