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波澜壮阔的叙述,道家般的语言便把那段受人侵略、艰难屈辱的历史,用一个家庭的命运展现出来,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受人压迫统治的环境让人窒息,平凡的文字有着最伟大的力量。
北京小圈内的老先生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永远”不过时的靠谱的经验,度过了改朝换代,外国侵华,国共内战诸多动荡和难关。老来迎得四世同堂,生活美满滋润。
我看了很多同年代的小说,小说里的人物皆为生计发愁,往返典当铺是司空见惯的事,走亲访友只为明天的饱腹,借钱更是常态。所以祁老先生家庭是幸福的,一直到日军占领北平城为止。也正是祁家比较殷实的基础,才能撑过这段艰难的岁月,见证那段屈辱的历史。
祁家四世同堂,从老到幼,分别是:祁老爷子,天佑,瑞宣三兄弟以及妞子和小顺儿。读完祁家的故事,你会发现,他们四代人有着不同时间段深深的时代烙印。
首先是祁老先生,封建遗老的典型,他有着进取拼搏的精神,重家庭,追求伦理道德,这些深深地体现在了他的言行之中。
只要大家庭的人数齐全,无论孩子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可以容忍;但孩子有着崇高的救国理想,只要身边不够热闹,他不允许孩子去追求。
他的确是爱孩子的,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如此打拼,在京城创下殷实的家业。可话又说回来,他辛苦一辈子只想图个家庭红红火火。这是传统思想根深蒂固造成的,而家国情怀并没有充斥整个内心。因此,在面对外来压迫的时候,他无法为解决家庭危机提出真正有效的方法。
祁天佑,祁老先生的儿子,上有慈祥的老人,下有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儿子,他的地位并不突出,但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庭。日本人如此狠毒地将他逼至绝境,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自己是如此老实本分地做人,却落得如此地步。他没有选择苟活。
祁瑞宣,祁老先生的长孙,祁天佑的儿子。每天活在各种各样矛盾的煎熬之中。他有一腔的爱国之心,但被一家子拖住。祁天佑死后,他更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
钱老爷子多次评价祁瑞宣胆小。是的,他多虑,多虑到有些懦弱。然而他又真的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我不相信哪一个正常的人,会轻易地抛弃下这一大家子的男女老少,去实现自己的抱负。老三的确是出了城,可他也是在把全家托付给了大哥之后,才放心离去,抗击日军。
倘若我是祁瑞宣,把这一大家子逐渐视为累赘。不能够保障自己亲人的生命安全,又不能豁出去拼命,活在各种良心的谴责之中,极可能崩溃。他没有崩溃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可胡同内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很多单亲少故的年轻人,体格健全的壮汉,甘愿在日本人的统治下活一天是一天,不再去想别的。
金三爷的房产中介生意多了很多日本客户,甚至产生了感谢日本的心理,这多少有些荒唐。只不过那时北平的大部分中国人,依然对民族、国家这些概念感到陌生。倘若真的有那个决心,为何不与敌人拼命,哪怕赤手空拳,也让日本人不敢肆意妄为,见识一下中国人的气魄。只能说,人们活在安逸之中太久太久了。
危机降临到面前,祁家男女老少展现出惊人的骨气。祁老先生敢在日本人搜查时,挺直腰板大声证明自己的“清白”;瑞全返回北平后,清除祸害毫不手软;瑞宣积极地承接下了能够兼顾家庭的抗敌工作;家中看似软弱的女人韵梅,为了保护孩子,扇了日本小孩几巴掌,对日本人破口大骂,展现出巨大的力量;小妞子绝对不吃共和面。我想,这是老舍先生对新一代血液的肯定与期望,虽然小妞子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与日本人抗争,不妥协,不吃这屈辱的共和面。
总的来说,祁家有一些时代缺陷,有一些可以谅解的私心,大体上,他们都是一群正面的北平人。
而冠晓荷夫妇、胖菊子、瑞丰以及蓝东阳这群人,他们是民族败类,说难听点,面对日本人,他们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有,永远的。
鲁迅所批评的,多是愚昧之人、腐朽的官僚和懦弱的文人。《四世同堂》中,老舍又丰富了一个群体:汉奸!从他们的背景、思想、内心活动,鲜明地刻画了这个群体的形象,让我们清楚为什么这些人愿意做汉奸。他们最没有能力,最无所事事,只有靠出卖良心,出卖尊严,出卖人性,他们才能过上舒适的生活。况且,这也是最简单快捷的“工作”形式,来钱快,又能逞威风。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这几颗老鼠屎把小羊圈胡同搅动得天翻地覆。
看鲁迅笔下的恶人,让人对时代寒心;品老舍笔下的汉奸,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够进入书中,为民除害。
不过,老舍在刻画这几个败类时,在外貌描写上是很生动有趣的。胖菊子,大赤包,蓝东阳以及冠晓荷,他们几个都非常胖。身上那厚重的脂肪就是从人民身上压榨过来的,为了不让自己失去压榨过来的财富,便把它们全部转化成了脂肪,永远地陪伴在自己的身上。写胖,真的写到了极致,仿佛文字间,纸面上,渗透出他们油腻的汗珠,整本书全是赘肉的重量,饭前真不适合读这些人出场的相关文字。老舍先生的笔让读者在心理和生理上对这些人感到恶心。
《四世同堂》这本书中的人物刻画十分到位,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在我看来,是这本书成为经典的一个重要原因。鲁迅笔下的人物都是一些常态却又有些显得极端的形象,是一些腐朽落后、得过且过的旧民,愚昧无知。老舍笔下《四世同堂》中的众人,他们生活在黑暗下,受到了一定的新时代的影响,即便活得艰难,但依然对未来充满生的希望。有的人走在正道上,有的人偏离了方向。
故事有一个好结局还是让人舒心,好人终将熬过苦日子,坏人不得好死,大快人心。祁家的兴衰,俨然记录了北平在那段岁月里兴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