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有什么生活理想的话,那就是过着隐居恬淡的生活,有一房子的书,有一个安静温婉的爱人。所以当看到这本书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它了,特别是那手绘的终南山全景图,顿时就让人生出一股悠然神往之情。
说实话,我不想吐槽现代生活的浮躁忙碌金钱至上拼命追求成功,也不想讴歌隐居生活的貌似逼格满满又带着那么些虚骄,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选择红尘中舞尽繁华,他喜欢江湖上浪迹四方,我向往山林中闲云野鹤,各人志趣不同,选择便不同,又有什么不可以。
有一个美国人,比尔·波特,便对这种隐居修行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是他好像生错了时代,当他在1989年到达北京询问佛协副会长周绍良在哪里可以找到隐士时,陪同的广济寺方丈静慧法师说,他曾经听说在西安附近的终南山里有隐士,但周却对他说,“中国已经没有任何隐士了,在终南山漫游,不但毫无益处,而且很危险”,与此相反,他建议作者去参观几个禅修中心。周为什么这么说呢?其中的疑虑,你们都懂的。
总而言之,作者还是去了终南山,这个中国自古以来被称作隐居天堂的地方。他拜访了大大小小的寺庙、楼观、茅棚,与不同的隐者(修行者)交谈,无论是出家的,还是在家的。他博通中国历史,虽然有些史料故事十分无稽。他事无巨细的记录着,所以这本书看起来又有点像游记。我曾经纠结于它到底是游记,还是文化苦旅(作者确实也吃了很多苦),在字句中去印证自己的偏向,后来发现这种读法不但浅薄无知,而且完全搞错了重点。重点显然并不是他怎么记,而是他记录了什么。现代的隐士,他们住在什么地方,生活状况如何,精神状态怎样?这些才是真正值得去关注的重点。
作者在序中这样写道:“我们都需要与时间独处,有些人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有人却能从独处中变得更有智慧、更为仁慈,这是我遇到中国隐士后让我吃惊的事。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幸福、最和善的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作者的寻访旅程中,遇到的每一个隐者(修行者)都对他表现出了泰然慈善的态度,只有一位大师只告诉他认错人了,便大踏步的走开去了。
“重要的是你要过一种合乎正道的生活。要做到这一点,不一定非要出家。如果你不持戒,出家没有任何好处。持戒很重要。但是任何人,只要他过着一种合乎正道的生活,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是修行的基础。戒律就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戒律使修行成为可能。如果你对自己不作要求,修行就会一无所获。”
这是楼观台住持任法融道长的一段话,辨明了修道与持戒之间的关系。庄子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庄子·天地》)在往常,我往往会关注“修德以闲”的“闲”字,现在才明白,其实关键是“修”字。修行也许要过一种清静无为的生活,看起来闲云野鹅,令人羡慕,但其实,闲只是表态,修行要持戒,要合乎正道,并不是闲着没事干这么肤浅啊。
在蓝田地区的净业寺,有三位北大中文系的毕业生,其中一位叫做开龙,是净业寺修复工程的主持者宽明的弟子。在别的寺庙中,同样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出家人,因为佛教协会要求所有的新出家人至少要受过高中教育。
净业寺是道宣法师公元621年创建律宗的地方,也是当地一所规模较大的寺庙,西观音寺方丈圣林开始时就是被净业寺收留的,当时他和另一位和尚从少林寺而来。少林寺在修行者中的名声很差,离开的人很难在其他寺庙找到地方,“旅游把少林寺变成了一座养老院,任何住在那里的人,都被认为对名闻利养比对佛法更感兴趣。”一位当地的向导这样说。
在龙王寺,一位八十八岁的尼师圆照接见了作者,她对作者说:“上一次我还不能肯定,现在我知道你是为法而来的了。”她肯定了作者过去的努力,而当作者问这位最机敏、中医世家出身、毕业于北京佛学院的大师为什么要到终南山来时,她却说:“我被骗了。”原来西安卧龙寺的方丈智真大师去东北看她时(当时她已创建了四所佛学院),在送行的火车站直接塞给她一张火车票,就把她拉上了火车。于是她两手空空的来到西安,不再工作,开始了修行生活。作者问她是否愿意把佛教的本质写下来?两个月后,作者收到了圆照尼师的信笺,上面只有四个字“慈、悲、喜、舍”。
然而,另一位尼师却有些不堪修行的孤苦。当她和作者谈起生活和修行的时候,她几乎要哭出来了,面对孤独和艰苦的条件,她说:“如果你还很执著,如果你还没有看破红尘,你就不能住山。山里的生活很苦。”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隐居也同样需要吃喝,要抵御饥寒,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隐居修行,并不是所有隐居者都保持着宁和愉悦,但有一位法师却看起来异常的快乐,作者这样记述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更爱笑的和尚。我觉得,他说话从来没有超过两三句,就会停下来咯咯的笑。他的名字叫德成,六十九岁,是在长安县长大的,原来是个农民……”。我想,无论是农民也好,还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也好,隐居和修行,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青山不会嫌弃你读没读过书,河流不会鄙视你有没有文化,土豆和芋头,对俗人和隐者都是一样用来延续生命的。
我特别喜欢一则虚云入定的故事。虚云和印光,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两位大师,虚云革新了中国禅宗,印光则革新了净土宗。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逃亡西安。大约在同时,虚云禅师也到了西安。他进入终南山,在狮子岩建起了一座茅棚,在《虚云和尚年谱》中记录下了关于他的这样一则故事:
“岁行尽矣,万山积雪,严寒彻骨,予独居茅棚中,身心清净。一日,煮芋釜中,跏趺待熟,不觉定去……山中邻蓬复成师等,讶余久不至,来茅棚贺年,见蓬外虎迹遍满,无人足迹。入视,见予定中,乃以磬开静。问曰:“已食否?”曰:“未,芋在釜,度已熟矣!”发视之,已霉高寸许,坚冰如石。”(《虚云和尚年谱》)
因为“厌于酬答”,虚云大师还是离开了狮子茅棚,往终南山一个更幽僻的地方去了。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从一座寺庙行脚到另一座寺庙,又帮助修复了其中很多寺庙。1959年,他在江西云居山圆寂,享年一百二十岁。
隐居在终南山,生活在生活的边缘。他们很少参与红尘俗世,他们只关心精神生活的富足,只需要少量的食物来维持生命。像虚云这样一入定便不知岁月流淌的大师,也许还有许多修行者都能做到。他们不像在城市中奔忙的人们,被各种欲望折磨缠绕。虽然也是凡人,但更少的欲望揪扯,更多的平安喜乐。他们远离尘世,遁入空山,一心修道,收敛锋芒,说他们是空谷中的幽兰,此言实不缪矣!
图书:《空谷幽兰:寻访中国现代隐士》,[美]比尔·波特 著,明洁 译,四川文艺出版社。/ 图书来源:简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