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救世主》里,有几个章节是关于吃面的。那些小面,看似不起眼,只是平常至极的食物,但跟随剧中主人公一口一口细品,却会让人吃出心痛的感觉。
芮小丹在做出惨烈的决定时,眼前浮现的是丁元英扛着一箱方便面的情景,她在心里黯然自语:乖,我以后不能再疼你了,自己去找吃的吧。方便面在这里的出现,其实是她在人间最深的眷念,深感受她爱之真切的人,心也会随之一疼。
书里关于面的描写还有哪些呢?
我们慢慢来品《遥远的救世主》里的那些小面吧:
快过年了,芮小丹起念去看看丁元英。刚下楼,看见丁元英抱着两箱方便面朝楼道迎面走来。问“你怎么买这么多方便面?”丁元英放下箱子说:“过年了,地摊得过十五才出来,我到小卖部备点吃的。”芮小丹在刑侦工作中吃怕了方便面,一提方便面三个字就有厌食的条件反射,更不能想象连续吃半个月会是什么滋味?她说:“总泡方便面行吗?”丁元英更正说:“不是泡,是煮。我专门买了一个小电饭锅。”(这个更正,一板一眼的,感觉准备吃半个月方便面的丁元英好象还是蛮重视生活品质似的。)芮小丹说:“你怎么一个心眼?你可以买点速冻食物,像包子饺子馄饨之类的,好歹可以调剂一下口味。”丁元英说“不用,这就挺好。”
小丹开车离开,去欧阳雪那里,说:“还记得那个丁先生吗?过年了,我到他那儿去了一趟。”欧阳雪说;“你不提,我都把这个人给忘了,他过年没回家吗?”芮小丹说:“没有,他买了好多方便面,我觉得该给他送点吃的,地摊得过了十五才出来。半个月总让他吃方便面,不太合适,以后没法跟亚文交代。你让看家的那个小伙子给他送点和面条一起煮的东西,炸豆腐,炸丸子,炸酥肉什么的,多送点。”欧阳雪说:“行啊,我待会儿就让他们去办。”芮小丹说:“他那儿没冰箱,千万别忘了交代他挂到窗户外面。”欧阳雪说:“有那么笨吗?”芮小丹说:“也许人家是大智若愚吧。”
春节,向来是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合家团聚,分享美食,其乐融融。而在这样的时刻,芮小丹看见那个大智若愚,没什么心眼的丁元英为自己备了半个月的方便面,而且觉得“这就挺好”。她却觉得不妥了。为什么?她对欧阳雪说的是:半个月总让他吃方便面,不太合适,以后没法跟亚文交代。然而实际上,作者豆豆是把一个细腻而善良的女性的一份心疼埋了伏笔在这里。
这碗面,是柔情的伏笔。
车开到了古风功夫面馆,面馆内外灯火通明,门前密密麻麻停满了车辆,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宽阔的大餐厅里人声嘈杂,像一个沸腾的会场。进门迎面是一个金匾,上写:古城一绝。餐厅的正前方,墙壁上挂着一个横幅,写着:“色鲜,香真,味正,形美”八个大字。
丁元英四处一看,这才知道什么是功夫面,所谓功夫面,就是手擀面条的一种特别精致的吃法,每张桌子有一只专门煮面条的锅,锅里是清水,不加任何调味,但是浇卤和小菜却有几十种之多,每次下锅的面条只有一口,每口面条都是刚出锅最新鲜的口感,每口面条都因不同的浇卤和小菜有不同的口味,把一口面条的境界吃到了极致。
片刻,全套的功夫面上桌了,芮小丹下了一口面条和几片青菜,稍煮了一会儿,捞到一只小碗里浇上卤,配上小菜递给他,说:“就是这样吃,你尝尝。”丁元英一口全扒进嘴里,还没下肚,就:“好,好吃!”芮小丹望着他贪婪的吃相,心里充满了恬静和幸福,丁元英自己下了一口面条,说:“你也吃。”
此刻芮小丹就想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她摇摇头,看他吃了一锅又一锅,直到他自己都吃累了停下来歇歇,忽然问他:“你整天关在屋里,受得了吗?什么都不干吗?”丁元英说:“上网,学习,什么都看看。”芮小丹问:“研究什么?”丁元英说:“谈不上研究,关注而已,对文化属性感兴趣。”芮小丹问:“文化属性?没听过这个词,这个很重要吗?
丁元英说:“透视社会依次有三个层面:技术、制度和文化。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任何一种命运归根结底都是那种文化属性的产物。强势文化造就强者,弱势文化造就弱者,这是规律,也可以理解为天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芮小丹问:“什么是强势文化?什么又是弱势文化?”
丁元英说“强势文化就是遵循事物规律的文化,弱势文化就是依赖强者的道德期望破格获取的文化,也是期待救主的文化。强势文化在武学上被称为秘笈,而弱势文化由于易学、易懂、易用,成了流行品种。”
“还是有学问的人会骂人,真尖刻。从字面上能理解一点,但知道又如何?怎么用呢?”
丁元英说:“无所用,无所不用。”
芮小丹说:“无所用,活个明白也行。无所不用呢?举个例子。”
丁元英想了一会儿,举例说:“比如说文化产业,文学、影视是扒拉灵魂的艺术,如果文学、影视的创作能破解更高思维空间的文化密码,那么它的功效就是启迪人的觉悟、震撼人的灵魂,这就是众生所需,就是功德、市场、名利、精神拯救的暴利与毒品麻醉的暴利完全等值,而且不必像贩毒那样耍花招,没有心理成本和法律风险。”
这个功夫面,把一口面条的境界吃到了极致。这一番对话,也把书中的精髓——关于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的注解诠释到了极致。
强势文化就是遵循事物规律的文化,弱势文化就是依赖强者的道德期望破格获取的文化,也是期待救主的文化。书名叫做《遥远的救世主》,为什么?因为如果只是期待和依赖救世主,终究,只能扒在井沿上看看然后滑入井底。
这碗面,是关于文化密码的破解。
然后是杂面条的聚会。
大家一番握手礼让落座。服务员递上菜谱,韩楚风接过菜谱放到一边,根本不用看就点菜:“来个不放辣椒的大盆大杂烩菜,上几个农家小炒,一瓶五粮液,一瓶白葡萄,再来几个杏仁露和可乐,要八个中碗的杂面条,现在不下,什么时候下面再通知你。”
介绍了在座的宾客,韩楚风为舒缓大家的陌生感,找个话题说:“这家的杂面条是个绝活,单锅炝锅,单锅下面,放上当年晒干的红薯叶,全北京就这儿一碗。”
马经理说:“红薯叶每年只有一季,据老板说为了供应这个餐馆,全村家家户户都晒红薯叶,挑嫩叶子采,泡洗干净,大火烫熟捞出,这才能晾晒。”
这一番描述非常有意思,韩楚风根本不看菜谱就点菜,那是因为他心里有谱。关于红薯叶的说法,那是稀缺。而精彩的一幕是接下来的描述:
肖亚文抢着买单,李志江说:“如果是楚风买单,除了小丹,在座的都是多出的筷子。如果是亚文买单,桌上找不出一双多余的筷子。”芮小丹微微一笑,心里的那缕不可言喻的不畅,顿时烟消云散了。
看过这本书的朋友应该会记得芮小丹第一次到北京见到韩楚风时各种场面上的奢华接待,让她感觉自己成为一个花瓶,一个工具,所以非常的不快。而这次的杂面条,是一种认同。
这碗面,吃的是熨帖与和解。
芮小丹不理睬他了,看着车队开过来,许多警察、武警还没等车停稳就冲下来,她看见了曾华、黄文贤、王队长……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年春节前丁元英扛一箱方便面的情景,心里黯然自语:乖,我以后不能再疼你了,自己去找吃的吧。
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个36秒的电话中,丁元英为何始终一言不发,很多人误读为丁元英冷漠,芮小丹的父亲为此愤怒至极,不让他参加告别会的原因。
其实,这两个人的相交,是用心在对话,说不说出来,对方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