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于六十年代初,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打从记忆起,虽不曾饿肚子,却天天都吃地瓜,没有米饭吃。肚子吃的再多,可胃里照旧空落落,饿得慌。
直到现在,看到烤地瓜推过,香味扑面而来,她却瞄都不瞄一眼,她说这辈子她都不要再吃地瓜了,小时候真的吃怕了。
10岁那年,她家里建新房,资金短缺,房子施工停了下来。父母把身为长女的她下定给了邻村年长她8岁的少年,拿到彩礼后,继续轰轰烈烈造房子,她亲眼看着一根粗大的梁把房子架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一年,因为营养不良,去夫家的时候,要翻几座山头,她是被大人们抱着去相亲的。
十六岁那年,一顶花帐将她抬到新郎家。孤儿寡母的新郎穿着借着的新衣,住在借来的、用报纸糊的新房。诚恐惶恐中,她就做了新娘。
她的婆婆早年失孤,中年丧偶,她的老公刚生下一个月就被婆婆收养,婆婆与她的老公感情密不可分,她的老公孝顺至极,戴着全村人的“大孝子”的帽子。婚后,还是与养母共生。
她格格不入新家庭生活,经过无数次的深夜痛哭,经过几多次无谓的争吵,照旧无济于事。
直到十八岁那年,她初潮来临。十九虚岁生下第一个孩子。原以为在深山老林的蛮荒之地,生了孩子就会有家的归属感。
可是,偏偏是个女孩。家婆不无失望,因为丈夫是村里吃“皇粮”的,在计划生育严重的年代,只能生一个,她怕断了后,经常叹气:女娃娃,别家人,养了也白养……
她憋着一口气,人小却好强,砍柴做饭干家务喂猪养兔子,是家庭的一把好手,她用实际行动证明给裹脚的婆婆看,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次年,再度怀孕,直到生产前夕,宫口都开了,还在挑自己砍的柴火。
可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生下来的又是一个女孩,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
偷偷送人,在十多天的时候,狠心把孩子托娘家人人偷偷送到几公里外一户不会生养孩子的夫妻家门口。
没过多久,送出去的女儿因护理不到位,生病死了。
期间,婆婆明里暗里说着无后的事情。又过了一年,她又怀上了,八个多月的时候,镇上的计生工作人员上门来,要强行把她拖去引产,她躺倒在地上,对计生工作人员一阵哭,一阵踢,一阵骂,那种泼妇不要命的架势,终于,把计生人员赶跑了。
等计生人员再次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如愿以偿终于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
有儿有女。在包产到户的社会主义初期,大字不识一个的她和丈夫一起把家慢慢建设起来。凭借着勤奋和节俭,沒几年盖了一座木头房子,又没几年,在九十年代又起了村里第一幢砖头砌成的洋房。甚至还花了近千元买了新潮的“席梦思”。
她觉得神气极了。
那一年,她才三十出头,可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她希望女儿能像村里其他人家的姑娘一样赚钱养家。可是却不敢跟女儿去说,女儿想要读书,她怕女儿以后怨她。
可是,女孩子家,总归别人家的,她狠下心不让她继续读书,说女孩子在外打工懂得写信回家就够了,读那么多干嘛。
其实从心底她很羡慕邻居家的女人,有老公在外打工的有儿子女儿在大城市工作的,天天炫耀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她,活了三十几年县城都没去过。
机会来了,三十多岁的时候,村里人愿意带着她丈夫和女儿到大城市做小买卖,丈夫女儿在大城市站住脚跟后,她终于也跟了上去一起生活。
刚开始不会说普通话,不懂过红绿灯,帮丈夫女儿煮饭,管着小买卖进进出出的钱,生意好的时候心情好就多买点儿荤的,沒生意的时候没了烧饭的激情,就随随便便,裹腹就好。
她经常对女儿说:努力做生意,你帮家里也帮不了多久了。趁没出嫁帮家里多赚点。
她也经常对刚过二十的儿子念叨,快点找一个女朋友,过了年纪不好找。
女儿出嫁我想她是很痛心的,因为少了一个赚钱的劳力。
儿子结婚她看着媳妇儿,眼睛笑出了花,跟谁都说,女娃儿,别人家的人,媳妇儿,自家人。我一定会对媳妇好的。
媳妇儿强势,可却也一物降一物。视钱如命,一分钱辦两半花的她掏出家底给儿子媳妇买房买车做生意。哪怕,最终血本无归。
可是却截留女儿彩礼给儿子结婚用,女儿哭着借钱当嫁妆充门面也捂牢钱袋不肯放。
女儿与她情感疏离,儿子也不远不近,丈夫被她管控一生却心有不甘。对于金钱的吝啬又让她活得就算已奔小康还是过得紧巴巴。
对生活的要求仅仅是吃得饱,穿得暖。
绝不买百元以上衣服,不擦任何护肤品,无客人绝不会买一个苹果。不要形象不爱美,就算是10元一次的理发也舍不得。
她是爱的无能者,是金钱的奴役者。
五十岁不到已经垂垂老矣。她活得孤单且寂寞。
可是,所有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她不爱,而是因为这样背景出生的她也从来没有当作宝贝被爱过,被重视过,被呵护过,她不懂怎么去爱,包括对她自己……
可是不论如何,她是我生命的源头。谢谢妈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在心底深深地爱她。
我多希望,在有生之年,她能学会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