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印象中,阿驴只喝醉过一次。
那一次是八年前的夏天,刚好是北京奥运会那年。2008年8月18日,刘翔在男子110米跨栏预赛退出。阿驴喜欢奥运会,像每一个被举国大事所牵绊的有志青年一样。可是,在他喝醉的两个小时之间,他没有提过奥运会,他一边喝酒一边哭,烧烤店后面的电视机一边放着刘翔退赛的新闻。
阿驴的确是一个有志青年,大学我们四个人一个寝室,老Q、诗人,我,还有就是阿驴。
阿驴这人很驴。当时我们系里有个教授出了名的叫兽,动不动就喜欢碰碰女生小手,摸摸女生小腿。有次上大课,阿驴看不过去,就当着全系300多人,直接和叫兽撕逼。阿驴振振有词,叫兽羞愧难当,不到期末,阿驴的学分就全被扣完。直到第二年换了一个导师,这事才完结。
阿驴出生在云南普洱一个小山村里。他是那里第二个大学生,他每年回家都会带老家的同龄人出来务工。我们笑他,你干脆毕业干中介的买卖得了。当然,阿驴毕业并没有干起中介的买卖。当时网购已经开始呈现繁荣的景象,快递行业正是快速发展时期,阿驴就一头栽了进去。风风火火的创建了简城第一家同城物流公司。公司一成立,主动找上门的人很多,再加上阿驴做事踏实,很快,公司就开始盈利。
就是这个时候,阿驴遇见了百惠。
(二)
百惠起初不叫百惠,她的真名我已经忘记。但是我记得阿驴跟我胡唠打嗑的时候,说“她真是像急了伊豆的舞女”。阿驴不止驴还有着文青一身的毛病。
不管怎样,他们相遇了。
可是在他们相遇后的一年后,他们的故事还是停留在“相遇”。百惠是阿驴请的周末兼职,也是我们的学妹,哥几个一起吃饭的时候总笑他,勾引学妹不在大学里勾引,出了学校还装纯情。阿驴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的心思我们都懂,他会悄悄给百惠炖排骨汤喝,却只说是请的阿姨煮多了;每次他出远门办事,会给百惠带纪念品,一次不落;他会在百惠家里困难的时候,把一年的积蓄全给她;他会在百惠生病的时候,彻夜在医院守着她;阿驴话很少,但每天会给百惠短信提醒她吃药(百惠底子不好,常年需要吃补药);他会在得知百惠下学期有教授的课时候,特意去学校警告那只叫兽;...
而这些,只有百惠不懂。
我也一直以为百惠不懂。可是,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人是会感觉到的。
阿驴遇见百惠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个穷山村的小伙子,百惠遇见阿驴的时候,却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我们都以为他们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时间长一点没关系,只要结局是好的。
所有美好的愿景结束在2008年8月17日那天。那天下午4点,正忙得晕头转向的阿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哥,我是百惠的同学,百惠出事了,在医院,你快来吧,带点钱...”
十公里的路程,阿驴一路狂奔,我甚至怀疑有那么一瞬间他会比刘翔跑得还快。阿驴在医院17楼的手术室外看见了那个给他打电话的男同学。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在原地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阿驴问他。
“哥...百惠出了点事...”
医生适时的出来了,不由分说得对眼前这两个着急的男人一顿骂,“你们难道不知道,3个月食药打胎是很危险的事情吗?小姑娘命倒保住了,以后还想生孩子,难!”
那天晚上阿驴让那个黄毛小子回学校了,自己在百惠的床边守了一夜,晚上他听见百惠在哭,他也在哭只是百惠听不见也看不见。两个人在一间病房里,相对无语。直到第二天中午那个黄毛小子出现在百惠的床边,又下跪又摔自己耳光,嘴上说着再也不让百惠受委屈的誓言。引得整层楼的病人和医生都驻足观看。
百惠又气又恼:“你干什么,快起来,别在这丢人,快起来,听见没?”
黄毛小子:“不,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不会再说让你不要孩子这些话。”
百惠低下头又开始小声抽泣。男孩慢慢起来抱住了百惠。
阿驴在他们面前,把这个画面看得一清二楚,他后来对我说你知道刘若英的那首歌吗?“看着他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他说他那个时候就是那样的感觉。他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大哭。我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说他只爱树不爱芳草。我住嘴。
男孩拿着阿驴给他的钱去办理住院手续。阿驴打开排骨汤给百惠。
他看着她,说道,“百惠啊,你看今天出太阳了,阳光真好,你也会慢慢好的。”
百惠默然,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阿驴突然变得认真,“百惠,你喜欢他吗。”百惠再一次点头。
“嘿嘿,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那天晚上阿驴用醉成狗一样眼神问我,“你有没有真的真的十分想得到一个人,想和她生活,只想和她睡觉,只想和她买菜,只想和她吵架,只想和她和好,只想和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那么一个人,有没有?”
(三)
从那天以后,阿驴又开始像一头牛一样工作,百惠依然周末兼职。百惠依然不动声色的接受阿驴的好,阿驴也一如既往的对百惠好,甚至更好。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自己的明显,只给予适当的关心。不再强行出现,只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而百惠也越来越信任阿驴,她什么都会给阿驴讲,家里的事,感情的事,学校的事,工作的事,像是习惯又像是依赖,更准确的来说,是习惯依赖。
阿驴的公司越来越好,他准备把公司迁到北京,这是一个最糟糕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他让百惠一起去北京发展。
一毕业,百惠就到了北京。年轻的誓言总会被距离打败,很快黄毛小子就成为了百惠的前任。百惠又交了一个西装男。再后来是IT男,再后来是跑步男。一个接一个,六年就换了7、8任。阿驴看着百惠的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心痛是有的,但催眠自己的心态更强烈。说也奇怪,自从百惠那次动完手术,对爱情就从来没有伤心过,谈恋爱就像是喝白开水一样平静,分手她也不哭,倒是那些男生,得不倒就骂她贱坯。百惠不在乎,只是更努力的工作,渐渐变得沉默,变得严肃。
阿驴把这些看在眼里。不管百惠愿不愿意,阿驴每年都会带百惠去一个远方旅行。他想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再爱别人,那个人也许不会是他。
阿驴还是不动声色的对百惠好,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但我们都知道,你要让本来就是一只驴变成狐狸怎么可能呢?百惠也心知肚明,只是两个人极力的小心维护着表面的朋友。尴尬和心痛随着成熟渐渐的减少。要知道,我们再也不是初中生。轰轰烈烈要生要死那是电视剧。
百惠男朋友一个一个换。他也学会了和百惠打趣,“你呀,是嫁不出去了。”
百惠会怼阿驴,“你呢,还不是老处男一个。”百惠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连我作为阿驴的死党,都没见过阿驴的女朋友。
(四)
2017年1月1日,我正在享受我难得的假期,阿驴突然打了一通电话给我。“老乔!我和百惠要结婚了,时间是xx,你早点来!”
!!!!这是我八年来听到的最夸张的消息。我马不停蹄的当晚就飞到北京,逮着这孙子。阿驴在被我灌下第7瓶百威的时候就招架不住。他慢慢说起昨晚。
2016年的最后一天,阿驴和百惠带上公司的员工,一起去聚餐。平时百惠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严厉,几个好事的同事就起哄让百惠喝酒,百惠也高兴就跟着喝了不少,阿驴看着百惠的话越来越多,知道她已经差不多了,便要帮她挡酒,结果谁知道,一些不怕死的同事说激他,“驴总,你和百惠姐是什么关系啊,你要帮她挡酒。”
阿驴黑着脸没说话,倒是百惠突然大声吼道“对啊,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啊,你为什么要帮我喝酒?我百惠不需要!”
阿驴压低了声音对百惠说道“百惠,够了,大家都看着。”
“我这样丢你人了吗?”百惠说完这句话,就跑出了餐厅。阿驴在停车的地方追上百惠。
“危险,好啦,别生气了,送你回去。”百惠没有说话,阿驴继续打趣的说,“你看你这个样子谁会娶你?”
“是,没有人会娶我,从我八年前不能生孩子的时候起,从那些男生只想得到我而不是爱我的时候起,从你也觉得我嫁不出去的时候起,从你从来没有说你爱我的时候起,从你也开始计较我不能生孩子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能都嫁不出去了,你满意了吧!”
八年的委屈,这一刻从百惠的嘴里爆发出来。阿驴第一次听到百惠说这些话,这些年来,虽然他们很近,但是百惠从来不会提起那场手术,他也不知道百惠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以为这件事只有他和那个挨千刀的黄毛小子知道,他警告过那小子别说,谁知...
八年来,百惠已经不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她已经变成了一家公司干练严肃的管理者,她虽然依旧依赖阿驴但却从不依附他,倒是阿驴渐渐变得和善,话多,百惠冷,阿驴就热,百惠话少,阿驴就幽默。两人好像交换了身份。阿驴变成了那个阳光的有趣的大学生,百惠变成了独立的成熟的女生。两个人渐渐磨合成了一个整体,默契不用多说,信任和照顾也恰如其分。我们哥几个看在眼里,阿驴在勾引学妹这件事上是真的没天分,我们不是没怂恿过阿驴,只是他每次都笑笑说“还早还早。”
我想大概是一个心爱的人告诉自己喜欢的人是另一个人的那一刻,所有勇气就已经失去了吧。所以后来,给了多少机会都提不起已经失去的勇气。时间就这样慢慢耗着。直到耳里的这些话出现,他知道她心里有他。
阿驴突愣了半天,笑然了起来,失去的勇气终于在他这一刻找回,他走到百惠的面前,下跪,掏出戒指,看着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九年了,他爱了九年的女人,“百惠,你愿意嫁给我吗?”
百惠不敢相信刚刚过去的三秒钟发生的事情。她看着这个男人,她依赖了八年的男人,她想过她的未来是他,却在年轻的时候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里止步,不敢再想,他看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她也给了阿驴最刺痛的伤害,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现在,百惠第一次觉得,幸福那么靠近,近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百惠没有说话,阿驴没有再驴。他抱住了她。拼命的。使劲的。他拿出了他2008年第一次决定就是这个人的时候就买来放在身上的戒指。而这一次,非她不可。
跨年的烟花在戒指套在百惠的手上时,散落在黑夜的空中。阿驴和百惠的笑容也散落在这个绚烂的夜里。
“阿驴,我记得有问过我,你有没有真的真的十分想得到一个人,想和她生活,只想和她睡觉,只想和她买菜,只想和她吵架,只想和她和好,只想和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那么一个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可我知道,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就像百惠对于你来说那种存在。”
阿驴继续吹着第八瓶百威。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百惠?”
阿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依然小声嘟囔,“她就是我的百惠,我人生的仅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