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后难得生病,结果这一病就是两周。虽说不过是普通的头疼脑热、鼻塞咽涩,但是断断续续总不见好,终归让人心烦。想着古人病了,照着祟书本子说的去东南方四十步烧四十张五色纸钱,竟也就好了大半,如此神效,不然我也仿古一回?再想想,纸钱难买,进店也沾染晦气,还是作罢。
平日看书,常见着这么一句:我生来多病。我不免多想,是不是只有生来多病的人才能成为作家?若果真如此,那我算是有“慧根”的。虽说没有大病大灾,但是感冒确实是家常便饭。身为一个南方人,却似乎一直没能适应南方潮湿多变的气候,每逢换季必感冒。后来经历了四次手术,身体素质更是大不如前,大学那会儿,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与感冒君亲密接触,这也直接导致了宿舍手纸消耗速度的激升。
不过,我终究是不愿把自己说的体弱多病的,没那“慧根”也罢,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又让我不禁想起那段跌跌撞撞的“四进宫”经历。
同一个位置,骨折两次,原因还“巧合”的一致。没错,这个剧情的主人公就是我。高二小高考结束后的第一节体育课,正当我在足球场上放飞自我时,一个突如其来的人肉巨盾横空砸向了我的小腿肚,胫骨、腓骨应声而断。片刻之后,我的身边便聚拢了大批围观者。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名扬全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当我被救护车送至医院时,我平躺在担架上,仰望着发白的屋顶,等待着陌生的检查。不知何时,母亲已经泪眼婆娑地站在我面前,声带哽咽地一边埋怨我的鲁莽,一边关心我的伤势。父亲有些灰头土脸地站在一旁——想必是刚刚从某个车底出来,默不作声。尽管骨头断裂处的剧痛持续袭来,我还是忍着伤痛,满脸堆笑地宽慰母亲。从没有哪一刻如当时那般,让我深刻体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古语的含义。
当日入院,隔日手术。我像个刚出道的毛头小子,对自己第一次上台感到战战兢兢。好在麻醉师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医师,我心里便安稳了不少。手术开始时,在老医师的要求下,我勾着头,收着肩,两腿弯曲,紧紧顶着小腹,蜷缩着像一只刚刚新鲜出炉的小龙虾。两管麻醉针推入后,就开始静等麻醉剂发挥药效。我感受着腿部从疼痛渐渐转变成麻木,再到僵硬地失去痛觉。尽管在我从骨折到上手术台之前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里,未曾哼哼过一声,但我还是对手术的第一刀心存恐惧,唯恐麻药剂量不足,一刀下去,我又名扬医院。
很快,刀子、剪子齐上阵,划动声、绞动声声声交错,榔头声、电钻声声声入耳。人呐,一旦上了手术台,就成了一摊肉。在医生眼中,和待宰的猪没啥区别。若不是旁边音色甜美的小护士不时地和我说话,我当真把自己当成《动物农场》里的拿破仑了。
两个小时后,在一帮医生关于晚餐吃什么的话题讨论声中,我被推出了手术室。我已经不再是两个小时之前的我,我的身体成了钢铁加强版,简称——钢铁侠,因为我的体内植入了一块近30公分的钢板。
后来的两周里,我安静地躺在医院,在充满了药剂味的病房里尽力汲取每日阳光的味道。倒也不孤单,除了同屋病友和陪床的父母,朋友同学来了一拨又一拨。我像个明星似的终日接受着别人的鲜花、水果。
我至今记得手术后第二天中午,麻醉还未消退的我只能平躺在病床上,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让我有些虚脱。大饼一个人跑来医院,趴在病床旁,一只手摸着我的头,像看小孩儿似的问我痛不痛。大饼是住校生,没有车。学校离医院并不近,他只能牺牲掉午饭的时间从学校出来,一路坐车来医院看我。那一刻,我内心感动的“痛哭流涕”,但是大饼一张嘴,满口极浓重的方言便瞬间让这一幕温情的画面整段垮掉。
后来经历了回家静养、拄拐上学、康复。大一的寒假,遗留在体内的钢板被取出。医生问:这是你的,收藏吗?母亲觉得晦气,但是我却视若珍宝,欣然收下。
但是命(不)运(作)弄(不)人(死),钢板取出后不到三个月,耐不住内心躁动的我再次奔上了球场,结果也再次“光荣”负伤。同一个位置,再次骨折!
当同学将我背到校医务室时,我依然心存侥幸,认为不过是简单的扭伤,但是当医生初步诊断后告知我应该是骨折时,我紧握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校医的桌子,内心充斥着极度的懊恼和自责。我不知道该如何再次面对父母担忧的眼神和劳心的照顾。
次日我被父母接回了家。再一次被推进手术室,再一次蜷缩成一只小龙虾,再一次变身钢铁侠。只是这一次父母或许是看出了我内心的自责,不愿给我更多的压力,他们反而表现的更加淡定从容,对我无限地宽容与疼惜。但是这却加深了我内心的不安,自己一时冲动引来的恶果,却要让众人与我一起承担。
我们每个人总想着有一天摆脱父母的束缚,总以自己的喜怒哀乐为第一意志,殊不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牵动着千里之外父母的心弦。你以为你的孤独、无奈、痛苦,一人担之,却忘了父母同样也在为你负重前行。
这次的主治医师是家里的一门子亲戚,病情说的直白:要不是年轻,根本不可能完全康复。倘若再断,那后半生就只能像卡西莫多一样,跛足前行了。我细细考虑了一番,成为卡西莫多后,自己遇上艾丝美拉达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为此着想,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便从此告别了球场,就连跑步、滑雪也是小心翼翼。
“四进宫”的经历早已成了好友口中的老梗,现在每每谈及,一笑而过之后却也常常若有所思。
贾平凹先生说:每生一次病,就如读一本哲学书。想来我是没有贾先生那般境界的,不过是粗鄙地效仿。但是贾先生也说过他“生来多病”,看来我与贾先生至少在这一点上也算同道中人。贾先生一个痔疮之症便要去卧出个佛来,我自诩臀部无虞,无需躺卧,只能对镜嗤笑,看能否笑出个笑面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