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转眼来南京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总没有家的感觉,可能对于客居他乡的人来说,故乡才是心底深处真正的归处。别的地方,哪怕有迷人眼的繁华哪怕有舒适的环境哪怕有大大的房子,总归没有灵魂可以依恋的暖。
今年过年没能回老家,假期太过短暂,都不够路上的时间,闺女和她爹回奶奶家了,因此我只能形只影单地过一个一个人的年。
我的故乡就在离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大泽乡很近的地方,古老的符离集。在陈胜吴广起义以后“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记得当年读《陈涉世家》的时候看到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的家乡不禁欢呼雀跃。我的故乡,那是个有着古老历史的地方,秦就有之,或许还更早呢。
白居易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完整的名字是《赋得古原草送别符离诸兄弟》,乐天先生在符离断断续续地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至今老家出产的一种酒就被命名为“乐天醉”。
家乡地处淮河以北,靠近徐州,是个四靠四不靠又在战略上极其重要的地方,是以民风彪悍,血性张胆。人们既泼辣豪爽又淳朴厚道,侠骨兼具柔肠。
我爱我的故乡,因为那里有我依恋的人有我童年的回忆。但凡提到安徽,很多人都会不屑一顾的样子,是的,她落后,她不富裕,但是,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在外面我不能听别人说她一句坏话,只要听到我就会据理力争,不管别人服不服气。
从腊八开始,我每隔两三天就给爹娘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过年的事。在家乡,小年过的是腊月二十四,记得小时候在那一天我娘总是展开彻底的大扫除,说是彻底,无非就是拿根竹竿绑个扫把把屋子里角角落落犄角旮旯的蜘蛛网扫扫,但是请灶王爷和灶王奶奶那是必须隆重的,反正在我的记忆里年年灶头上都有一幅画,上面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头老太,旁边有两行字“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小年过后就可以蒸馒头蒸包子以备不时之需了。一般不会那么早,大概都会到年二十七二十八的样子才开始。能干的婶子大娘就会被东家请西家邀帮着人家准备年啦!
蒸馒头包子这天家里的小孩儿都会被大人拿扫把赶出家门,因为怕童言无忌,东说西问的犯了忌讳。第一笼馒头出来,要先用两只碗装了两个馒头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不许靠近不许说三道四,否则,下面的馒头包子有可能蒸不出来或者发面蒸成死面的。反正在我上大学之前每年都是会被赶出去的,上了大学以后倒是不赶我出去了,改让我灶头烧火啦。更小的时候我爹会给我二毛钱让我拿着去买瓜子儿嗑。磕着瓜子找小伙伴玩儿也开心得很。
蒸完馒头包子是炸丸子,麻叶子和小果子。因为要用滚油,小孩子更不能在家里呆着了。早早地就被扫地出门,反正自己也能找乐子,玩得饿了,回家就能吃香喷喷的萝卜丸子嚼咯嘣脆的麻叶子。记得有一年听一个帮忙的大娘说有一家的孩子大概是饿了,嚷嚷着怎么还没炸好丸子,结果他家油锅轰的一声就起火了!吓死人了!
余下的一天二天大人就到集上或者到城里买一些年货。年二十九那天晚上就把第二天要吃的几个不好烧不好炖的菜先做出来放着,比如几只大蹄髈啊,一只老母鸡啊啥的。
我家那边年三十隆重登场的是午饭而不是年夜饭。一大早起来娘先弄一盆浆糊招呼我们去把对子先贴上,红通通的对联直把人的心都照得亮堂起来。早早地我爸和我哥就开始准备午饭--我家女的做饭都不咋地,所以过年过节都是男人下厨,饭菜味道绝不输于饭店!吃饭前老哥先到院子外面“噼里啪啦”地放一小挂鞭炮,差不多同时各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这说明大家的丰盛午餐都隆重登场。小时候除夕中午的那顿饭绝对是一年当中最好的美味,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吃完饭小孩子都跑出去玩耍,女人们开始“乒乒乓乓”地剁饺子馅。一般都是萝卜肉馅儿,萝卜剁得碎碎的,肉也剁得碎碎,精心地拌上佐料,搅匀,放在那儿醒着,到了黄昏时分妈妈嫂嫂们开始和面擀面皮包饺子。晚饭管你饿不饿,都得吃一碗饺子,然后嗑着瓜子儿坐等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女人们则又开始忙乎着摘韭菜洗韭菜把水晾干切得碎碎的再摊几张鸡蛋饼也切得细细的,用佐料拌起来,这是初一早上起来包着吃的。
老家管荤馅儿的叫“饺子”,管素馅儿的叫“扁食”,样子也不一样,饺子的皮是方的,包出来的样子像小老鼠,扁食的皮是圆的,包出来的样子像元宝。三十晚上吃饺子初一早上吃扁食。当然,大人们会把几枚硬币洗干净随意包进饺子或者扁食里,谁吃到就表示他那一年都好福气!
吃完扁食就开始拜年啦。见谁拜谁,一天拜好多家。初二到亲戚朋友家拜年,也是随拜随走,最后到谁家了就在谁家吃饭。初三是嫁出去的姑娘回门的日子,如果哪家姑娘多的,这一天最热闹,大人孩娃满满一院子,喜兴得很。接下来的日子就随便想干么干么了。
如今我一个人在宁过年,我感到的是清静,但是老人却觉得难过,觉得一个孩子孤零零得很可怜。我都习惯了,每年忙得脚跟不着地,又只能休息三天,真的太累不想跑了。中午侄子在我家的微信群里发起了视频聊天,把我和大姐都邀请了,我大姐是在她婆家滁县的明光市过年的。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远得我无法回到亲人身边去;但又是那么近,近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老父亲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可以看清楚老母亲眼里的泪花,可以看得清哥哥日渐发秃的头顶!大过年的我不想哭,但是眼睛已经发潮。突然镜头那边跑进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那是侄子的儿子我的侄孙儿,他趴在地上就磕头,一边说:“祝大姑奶奶和小姑奶奶新年快乐!”我大笑起来,但是我的泪已经落了下来!我把手机镜头挪开擦干眼泪,依然言笑晏晏。发了红包祝福了父母,下午我开始剁饺子馅包饺子,不管怎样,春节的仪式必须要有的!
好在,还有几天,女儿他们就回来了!
好在,故乡,已经传递了灵魂深处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