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
可是就连狗都知道守着穷家,那个女人却抛弃了父亲和我们弟兄四个。对,她根本就不配我叫她娘。
上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那个女人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跑了,那人是她的前夫,临走时她还卷走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现金300块钱。
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了全村,不,是整个镇上的笑话。
“看,就是那个第一名,他娘跟人家跑了。”
“他娘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啧啧,都这把年纪了,还骚得不行。”
“他爹是谁?”
“谁知道呢。”
“是不是那个野男人的?说不定他就是个野种,他们家弟兄几个都是野种!”
“哈哈哈——”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样阴阳怪气的话,那些话像一把把刺刀,把我刺得体无完肤;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些人对我指指点点,他们一个个意味深长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仿佛要用眼睛把我扒光,看看我身上是不是刻着“野种”两个字。
那个女人走的那天,我还在离家五六里地的镇上上学,我爹耷拉着他那张老脸来到学校,他磕了磕别在腰里的那杆老烟枪,填上一锅自家种的粗烟丝,吧嗒用力抽了一口,接着就被浓劣的烟给呛着了,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咳嗽地整个肺管里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着,他用他肮脏的袄袖子崴去顺着他横七竖八的皱纹淌下的眼泪,胡子茬上还粘着一粒早上喝的玉米糁子。
“明浩,你娘跟人跑了。”
这是他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你去找找她吧!”
爹今年都六十多了,他佝偻着老腰,就差把头插到裤裆里。
就因为他又老又丑,她就把这个家抛在脑后?既然她看不上爹,当初又为什么嫁给爹?
爹比那个女人大了21岁,年过40了还孑然一身。
那时的爹空有一身的蛮力,脑子却不太灵光,大爷和三叔都娶了媳妇分了家,只有他一个人搭了两间茅草屋侍奉着老娘。
爹说那个女人跟他时怀里还抱着一个三个多月的娃娃。1965年夏天河西发大水,那个女人的村子被淹了,大水把整个村庄洗劫一空。她抱着还不满月的孩子跟着村里其他的人一起逃到山上才捡回了性命。
等洪水退了,整个村里已经没有几间能够住的房子,村里的粮食也都埋在了厚厚的汁泥里,到处都是发涨的发臭的牲口。没有吃的,那个女人就抱着吃奶的闺女一路讨饭来到了我们村。
爹其实不是那个女人第一个投靠的男人,生产队的大队长典武才是。
那天典武的婆娘发现了自家的汉子把本来留给自己儿子的两个白面馍馍塞给了那个女人,立即就发了疯,她一边薅住那个女人的头发,肥厚的手掌在她脸上左右开弓,一边不停地骂,“不要脸的臭婊子,打死你个贱货,我叫你再勾引别人的男人。”
那个女人不敢还手,也不做辩解,只把自己的孩子紧紧护在自己胸前。
看热闹的人散开了,那个女人头发被薅掉了好几缕,嘴角渗着血丝,她匍匐在地上,一把抓住了俺奶奶的腿,“大娘,求求你给俺找个人家吧!只要能给俺管一顿饭吃就行。”
俺奶奶把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领回了家,还给她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裳。俺爹那个时候在河堤开了一片荒地,种了两亩多地的地瓜,深秋里地瓜刚刚从沙土地里刨出来,一块块都跟怼头差不多大,小院里堆了有半墙高。
那个女人突然看到有这么多吃的,再看看蹲在地上的胡子拉碴的男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等来年开了春,那个女人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菜色,爹才发现她长得多么俊俏,像村头盛开着的桃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