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老朱可是这个县城的名人。因为上至八九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孩童,他们不认识县长是谁,但没有不认识老朱一家的。
老朱的出名在于他的辛劳奔波,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雨,他的身影,不,是他一家的身影都会出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或者县城周围的村庄里,只要有娶媳妇的地方,就有老朱一家。
那时的老朱大概有四五十岁,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有多大,整天日晒雨淋的,反正也看不出他有多大。从样貌上看或许有六七十岁,但经过人们的推算,六七十岁的老男人再和他那个傻老婆造人的可能性不大,但每隔上一两年,他推着的独轮车的粪筐里,在他傻老婆的脚边,就会有一个小婴儿。当然过上一段时间就没有了,都说是让他给卖了。
在他的车子上,终日固定的是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傻老婆,另两个是他的两个儿子。据说是因为这两个太大了没人要,才没有被老朱卖掉,也或许是老朱想给自己留个后。谁知道呢?也没有人专门去问过他,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老朱的家在离县城很远的地方,家里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三。父母早已过世,兄弟四人一个德行,都是又馋又懒,守着那几亩地和爹娘留下的几间老屋过活,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小的老四也过了三十岁了,一直没有个媒人上门提亲。
那年冬天特别冷,兄弟四个种的小麦没有钱买化肥,就轮流每天早起去围着村子拾粪。那天轮到了老四,一看天快亮了老四也没有动弹,和他一个被窝的老朱就把被子裹到自己的身上,那两个哥哥也呵斥着让老四遵守规则。
老四捂着肚子,表情万分痛苦地又钻进被窝,说自己腹痛,央求老朱给他替班,说下次再还回来。
老朱见老四确实难受,就又在被窝里磨叽了半个时辰,不情愿地穿上破棉袄爬起来,背上粪筐出门拾粪。
02
天蒙蒙亮,老朱顺着村街转了一圈,收获不大。大概是因为太冷了,牲畜也不愿离开暖和的草窝,去街上撒野了。老朱就又去几个场院转转,看有没有野物留下的粪便。
场院里有几个麦秸垛,靠近路边的那个堆的比较松软,上面也没有用稀泥抹顶防雨淋。老朱走近,看到麦垛被掏出来一个洞,一只女人的脚露在洞外,脚上是一只家做的棉鞋,早就看不出什么颜色。
老朱扒开麦秸,一双惊恐茫然的眼睛露了出来,直直地看着老朱。
老朱打量着这个女人:一头脏乱的头发沾满草屑,脸上黑糊糊一片,身上的棉衣模糊能看出红色的底色,一条绿军裤上面有好几道口子。
不管老朱问什么,女人就是一句:打死你,打死你。不住地向草堆里躲。最后看到老朱没有恶意,张着嘴对着他傻傻地笑。
老朱异常高兴,就把这个傻女人领回了家。因为那时的农村里经常有这种事,这种女人家里一般也不会找,有一些找不上老婆的老光棍就沾到了便宜。
傻女人什么事也不会做,每天坐在屋里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可就这样的一个女人,在这个有四个老光棍的家庭里,也是一个稀罕的物件。
最后老朱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亲哥亲弟对自己女人的共享,就推着家里仅有的一辆独轮车,把女人塞到车上的粪筐里,就来到了县城。
03
失去了家里仅有的那几亩地,又添了一张嘴,老朱一开始就以捡废品为生。那个年代能有多少废品可捡,后来他就看准了一个吃饱饭的法子:到娶亲的人家门口放炮。这种日子主人家都图个吉利,一个二踢脚最不济也能换回两碗饭吃,碰上大方有钱的主,再赏上几个钱,日子也过得去。
凭借着放炮的工作,老朱养活了自己和傻老婆,而后又养活了两个儿子。最初他推着独轮车,上面帮上两个粪筐,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儿子,粪筐的后面就是一家人的行李铺盖。他们没有居所,走到哪儿就住到哪儿,每天游荡在县城和周围几十里的区域。干这行时间长了,消息自然灵通,有时一天要赶好几家,当然收获也丰厚。
放炮这项工作不知是谁发明的,说白了就是借着主家娶亲高兴,放上一个炮当做借口,去人家那儿混吃混喝的。
干这项工作长了,老朱也有了经验,那些痛痛快快赏他饭给他钱的,吃完喝足作个揖说上几句吉利话,就蹬上三轮车或回家或去下一家,而如若有对他放的炮不闻不问,就把车子堵在人家的门口,再放上一炮,再没有反应的,就开始自编自唱,直到主人拿钱拿物出来,才能把他打发走。
时间长了,人们都知道了他的无赖,一般一个二踢脚就有人出来打发他了。主人家拿点东西少些麻烦,图个吉利,老朱也乐得其所,一家人吃饱喝足,顺带着捡些纸箱废品,再去寻下一家。
后来有了余钱,换掉了独轮车,买了一辆旧的脚蹬三轮车,每天拉着老婆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这个投资很值,因为这样他不止能多赶一家喜宴,更重要的是老婆孩子的空间大了,在寒冷的冬天,他们能在车厢里的棉被下相互取暖,也能有空间活动活动胳膊腿,不像在粪筐里那样,一动也没法动。
再后来日子又宽裕些,也有人说是他卖孩子得的钱,老朱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很破,但他已很满足,最起码有了自己的家,算是给那两个已经会跑的孩子一个交代。
04
在上世纪末的时候,还曾见到他们一家在街上走。那时他的大儿子已经有六七岁了,在老朱蹬着车子上坡时,已经知道下车帮他爹推车了。他的傻老婆还是那样傻,一条破棉被盖着半个身子,傻笑着望着路上的行人。那个小的露着半个脑袋,脸上的冻疮有些破裂,有脓水渗了出来。
直到有一天,去饭店参加一场婚宴,一个同事忽然说,怎么这几年没有看到放炮的老朱啊?人们才想起他,那时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