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夏天)

    一、非人

“真冷啊。”

我看着那女孩缩了缩身子，没来由地想到了不知是谁的一句诗：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棱？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有些诧异地侧过头，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

这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孩。

我接过她自然地从柜上递过来的口袋，一边问她：“好年轻啊……你是新来的吗？”

她没有讲话，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摆弄她的界面，上面很快出现两个大字：是的。

“那为什么要在这里当雇员……我是说，怎么不去找找梦想之类的？”

她顿时怔住了，第一次抬头看了一眼我，紧接着张开了嘴巴——但什么也没说。几秒后，她的界面又弹出一串字。

“啊，抱歉，只是好久没听到别人说起这个词了。”她晃晃脑袋，接收了我的钱，弯弯腰，“谢谢。”

我木然地往回走，早已习以为常了。

可门口处一个极高的女生这时向我径直走来，然后在我面前站定，不由分说地打开了她的界面，上面写着她的基本信息。

“你好，我是杨帆。”她微笑着说：“久仰大名，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然而我却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不知为何，她突然给了我一种极亲切的感觉，但我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杨帆咯咯地笑起来，带着戏谑的口吻

道：“拒绝女士的男士可不是绅士哦。”

我笑着回应她：“但人类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恐惧啊。”

她突然正色道：“那我们这样还算人类的吗？”

“什么意思？”我错愕道。

她用界面在地上投射出一颗种子，然后让它在我们之间飞快生长着：“生物学家会对我们进行系统的比照，然后告诉我们：“我们是人，不是一棵树。”她隔着投影静静地看着我，然而哲学家会告诉他们：“唯有情感才是人之为人的最重要的前提。”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但现在，哲学家已经死去了。我们的情感，进取、快乐，甚至恐惧，都已经消失殆尽了。因为我们的电脑有无穷无尽的数据，它们会告诉我们怎么办。”

“没有情感的则为所谓非人。”

听到了她的话，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孩。

然后杨帆手儿一摆，那树便化作了漫天荧光。透过她，我看到了玻璃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充斥着整个天地。

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因为，这是我痛恨的信息社会。”

    二、温暖

回到家后，我仍是一阵晕眩。

隔着厚厚的窗户，我看到的仍是一成不变的白色，铺天盖地向我心里席卷而来，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然后我想象把那一轮金黄的圆形放到其中的情景，于是一瞬间，满世界的灰白都消匿了，只剩下那个完美的球在从容地转着，投出了温暖的光芒。那是一种有别于空调“嗄拉”运转时呼出的暖气。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舒适。

然而一阵接受信息的声音又嘈杂着将我从灿烂的想象中拉拽出来，我惋惜地看着重新浮在面前的信息窗，又感到刺骨的冰冷了。

我极不情愿地点开了界面。

      三、冰冷

确认这是非人间，或者说，这只是一个程序。

人类为推测未来文明的去留，创造了这个世界来进行模拟。

为防止程序反抗，人类切断了计算机与外界的互联，留下了蚩尤，对意识体进行抹杀。甚至删除了其应有的情感。

这是冰冷的信息社会。

屏幕闪动几下就消灭了，房间便重新归于黑暗。

玻璃上留下了我急促呼吸的苍白的脸。

    四、嫣然

第二天再去那家商店时，老板正在拆卸新到的货。我向她打招呼：

“又这么早啊！生意蛮好吧？”

“就这样呗。现在的人都不出门了，也不知道这店什么时候会关门。不过谢谢您能常来。”她身边的界面闪烁着。

我看到了店里雇员是一个中年妇女了。

“以前那个雇员呢？就是那个女孩。”

老板一脚踢开箱子，明确地对我说：“记错了吧……现在年轻人常有这种毛病。她就是我雇的第一个啊。”

我晕眩了起来，回想着昨天的信件。然后我看到那个妇女脸上笼罩的死灰神情，突然明白了杨帆如此亲切的原因。

杨帆愿意说话。杨帆时刻笑着。杨帆才是一个人。

于是我失神地往前走，低着头，直到她叫住了我。

“真巧啊。”杨帆嫣然一笑，手上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五、帮助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是我的所谓‘热’‘谋杀’了那个女孩？”我。

杨帆抱着膝盖坐在我身边，她的目光无视了厚重的头盔，落在我脸上：“你对她提到了梦想，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热的疑惑，蚩尤便删除了她。”

我淡淡地问：“证据呢？”

她轻轻笑起来，声音荡进了我的头盔里：“你是相信的，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让你失望了。没有情感的世界。”

我半晌不作声，然后看着那满天的打着旋儿的冰棱扑到我身上。隐约可以透过灰暗的大气看到远方闪动着的繁星。那是浩瀚的星海，被我们称作银河。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只是由0和1堆起来的程序。”我无奈地笑笑。

“但是我们就是人。”她语气斩钉截铁。“人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不曾消失，也不能消失。春华秋实，日作夜息，赌书泼茶，这些都是。但一切的前提，就是我们的情感。

“情感就像地核核心，只要它不曾熄灭，那么地球上的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就不会死去。

“这样，我们才有了亲情，爱情，以及友情。”

她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异常凝重。

而我叹了口气：“但人类总是对未知恐惧”。

听到这句话，她轻轻地悄悄地垂下了头。

“可是现在我们连这一权利都没有了。”我突然说：“既然生而为人，所以，我应该帮你。”

      六、男孩

这个模拟世界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就像公司CEO一样，掌管这个世界的运行。

他叫作人工智能，外表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然而他有他自己的思维，他自己的情感。

于是，有那么一天，他厌倦了这个冰冷的世界。于是他想销毁电脑里的数据，让文明重新开始。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太依赖计算机了。

然而蚩尤站在他对面。他用自己的最大权限保护了这两个人。他们是他的底牌。

开始吧，新一轮文明。

      七、轮回

电脑“主机”的入口就在我面前闪烁。男孩在我和杨帆身后负手而立。

“与外界相连的就只有这儿了。进到控制室，将指令送出去，命令全球互联网计算机自毁。

“人类的未来只在他们的手里，但这一次我们希望可以改变些什么。

“新一轮轮回，文明的轮回。”

      八、任务

“你在想，这个任务为什么要两个人。”杨帆控制着界面移动，幽暗的过道毫无生气。

她见我没反应，便继续说着：“你知道成功的结果么？”

我面无表情地说：“死去。”

她朗声笑起来，在知道消失的前一刻，她似乎仍然那么快乐。

“为什么是你我？”她越笑声音越大了，“因为我们不怕死，因为我们有信仰。尽管信仰这东西在这个信息社会没什么人珍惜，但它是我们向往的东西。这便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

我黯然着，只觉得地上渗出的黑暗更浓密了。

“跑!”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对我喊。

我愣了一下，但她来不及说什么了，往我腰上踹了一脚。我向后跌了几步。

杨帆站立的地方瞬间被一团黑暗包围了，她没有尝试去挣脱，相反，她打开了自己的头盔。然后她向前狠狠抱住了我，吻住了我的头盔。泪水从她眼里冲出，但她仍然笑意盈盈。

“进入控制室之前，我们之中一个人一定会被删除，以瞒住另一个人。这就是为什么他先找到了我。”

杨帆的双脚已经被黑暗吞噬了。冰霜爬上了她的眉毛。但她仍然安详地看着我。

“这就是我的任务。最后还有人陪我一起我真的很开心的。

“那，我们算朋友了吧。”

但她听不到我的答复了，后一刻，她彻底变成了虚无。

“不要哭啊……”杨帆最后笑着说。

      九、跑

跑。

再快点。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只想有伤心的权利啊。

跑。

即使死亡。

跑。

即使人类的再一次轮回仍旧这样。

跑。

因为希望。

跑。

因为信仰。

跑。

因为我们是人。

        画外音

如果时光已然倒退到那里——

5G的时代，生物基因工程的突破，让计算机拥有极限的容量并植入人类基因成为了现实。

同时，资源的匮乏，全球气温骤冷，人类面临着生存的难题。

这便是信息时代。

一个无需情感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