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情缘

《红楼梦》与《金瓶梅》很相似,从故事框架看都是一个男人和众多女人的故事,但是两本书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金瓶梅》侧重写欲望,欲望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无穷无尽,被欲望驾驭的西门庆遍尝人间美色后死于欲望。

《红楼梦》侧重写爱情,爱情具有排他性,尽管贾宝玉周围也是美女环绕他却只钟情林黛玉一人,为了这份爱情他不惜与家庭决裂,宁可放弃红尘中所有温柔富贵遁入空门。

爱情,不像亲情先天就有,更多通过后天习得。宝玉与黛玉,原本相隔遥远,因为长期生活在一起,天长日久耳鬓厮磨渐渐培养起矢志不移的爱情。

他们的爱情,经历过猜疑和争吵,有欢笑也有眼泪,相比一般人的感情经历的波折更多。

黛玉是一个早慧的女子,女孩子的早熟使她比宝玉更早懂得爱情的唯一性,虽然身体柔弱却坚决捍卫和宝玉的爱情。

相比黛玉,宝玉最初对爱情懵懵懂懂,虽然有了爱的萌芽,却以为自己可以爱所有的女孩子,像护花使者一样呵护身边每一个女孩子,甚至幻想用所有女孩子的泪水来埋葬自己。

宝玉的博爱和黛玉的专情是他们产生诸多误会的原因,也是黛玉心里不放心、身体多病的根源,直到宝玉明白了爱情的唯一性,两人的感情才渐渐稳定下来。

让宝玉领悟到“人生情缘,各有分定”这个爱情道理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相干的女孩——龄官。看起来不相干的龄官,在书中的每一次出现都关系到宝黛爱情。

龄官是贾府为了迎接元妃省亲专门从姑苏采买来的十二个女戏子之一,被卖来卖去的女孩子都是家境贫寒没有人身自由的人,龄官是个出身低微的女孩子。

龄官虽然出身低微却才艺出众,心高气傲。元妃省亲时第一场表演刚结束龄官就崭露头角,得到元妃的赏赐。元妃亲自点名让她再唱,负责戏班的贾蔷让她唱经典唱段《游园》《惊梦》,既是为了讨元妃欢心,也是为了让龄官出彩。龄官却执意不唱这两处,定要唱自己擅长的《相约》《相骂》。贾蔷扭她不过,只得依她。

这个女孩子从一出场就显出与众不同的个性,并不因为自己身份低贱就逆来顺受。越是这样个性独立反而越得到元妃格外的喜欢,也许从龄官的真性情中元妃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她小心呵护龄官不让其他人为难这个女孩。

这一回出场也流露出贾蔷和龄官超出一般主仆关系的亲密。如果龄官女仆一样讨好顺从贾蔷,就不会赢得贾蔷的尊重和爱;如果贾蔷一味宠爱龄官而不懂尊重她,也不会赢得龄官的芳心了。只有在两个人格平等的人之间才能产生真正的爱情。

龄官的第二次出场是在薛宝钗生日宴上。宝钗生日贾母安排了戏班子为宝钗庆生,晚上戏散的时候,贾母派人赏赐最喜欢的一个小旦和一个小丑。

这一回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众人眼中的小旦相貌与林黛玉相似这一点,结合后文通过宝玉眼睛对龄官的描写,可见小旦就是龄官无疑了。因为史湘云口不择言,说出龄官和黛玉的相似,还引起黛玉、湘云、宝玉之间的一番口角。

龄官不仅相貌和黛玉相似,连个性也和黛玉相似,比如和黛玉一样痴情。

第三十四回龄官又一次出现在盛夏的蔷薇架下。躲在篱笆后的宝玉看见一个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只是一个相似,就让宝玉看痴了。

这个长相类似林黛玉的女孩正是龄官,她不知周围有人在偷看她,此时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地上用簪子划着“蔷”字。划完一个,又划一个,划了几千个“蔷”字,下了雨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宝玉提醒她恐怕划几万个“蔷”字都不止。

女孩子只有爱上一个人才会喜欢划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什么样的深情,才可以达到这样专注忘我的程度,可以划上几千个“蔷”字?此时的龄官,就像黛玉一样深情痴情。

龄官划蔷,成为红楼唯美画面的一幅。

当然,那时候的宝玉还不知这个长相和黛玉相似的姑娘为什么要一遍遍地划“蔷”。直到第三十六回,宝玉想听《牡丹亭》唱段,听说龄官唱的最好,特意来找龄官。别的女孩子看到宝玉都热情招呼,只有龄官倒在炕上看到宝玉进来,文风不动——这个女孩子和别人就是不同。

宝玉以为所有女孩都喜欢自己,赔笑挨近了龄官坐下央她唱一段来听,谁知龄官一边躲避宝玉靠近,一边毫不客气地拒绝:“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看着和黛玉长相如此相似的龄官,对待自己却一脸嫌弃,一向被女孩子喜欢的宝玉第一次感到了被拒绝的失落。

在龄官这里,宝玉不再如宝似玉,因为她有自己的“宝玉”——贾蔷。

宝玉让唱龄官不唱,但是“”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通过别的女孩之口,宝玉知道了贾蔷在龄官心中的独一无二。而龄官在贾蔷心中,此时也无可替代,龄官要什么他就去“变弄”什么,似乎龄官想要天上的月亮,贾蔷也要蹬着梯子上去摘月亮。

贾蔷在之前书中提到过,也是贾府子孙,相貌俊美,聪明狡黠,大闹学堂就是贾蔷在其中兴风作浪,闹得鸡飞狗跳自己却安然无恙。凤姐儿整贾瑞的计划就是贾蓉伙同贾蔷实施的,他们趁机敲诈贾瑞勒索银两。

贾蔷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个聪明却有点坏的男孩子,和善良多情的宝玉完全是两类人,但就是这样的滑头贾蔷也有陷入爱情的时候。

每一个陷入爱情的男孩子都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样子,贾蔷的机灵劲儿都不见了,花了一两八钱的银子买了一只玉顶金豆鸟为龄官解闷还惹得龄官生气。

当时贾府丫头们一个月月钱才一两银子,晴雯这样的大丫头都不到一两,贾蔷却花一两八钱买一只小鸟给龄官,足见对龄官喜爱。可是却没让龄官欢心反倒触景生情,由笼中小鸟联想到自己不自由的身世和多病的身体,说着哭起来。

贾蔷当即拆了笼子把小鸟放生,就要去为龄官请大夫,却又被龄官叫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蔷立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这不活脱脱一个林黛玉吗?一会子嗔怒人不理解自己的心,一会子又心疼对方被大太阳晒着了,忽喜忽怒,爱嗔交加,把个贾蔷拨弄得痴痴傻傻,一点聪明劲儿都没了。

此时的贾蔷和龄官,就像翻版的宝玉和黛玉,他们嬉笑怒骂、哭哭笑笑,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世界中,眼里只有对方。贾府“凤凰”宝玉反倒成为了局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对小情侣撒狗粮,自己只有看的份儿。

自此,宝玉才领会了“龄官划蔷”的深意,懂了一个女孩的深情痴情。黛玉,不正是这样爱着自己吗?

也终于明白: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仅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爱情,不要妄想世上所有女孩都对自己青眼有加,即便是一个长相神似黛玉的女孩,也有自己心中不可代替的宝玉。

20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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