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一个人长大后成熟了会变得豁达,对从前讨厌的人和事会渐渐有了包容心,甚至会像上帝宠溺他的孩子那样带着点圣人的光芒去接受原本不能接受的。然而,当我再次看到祁丽亚,我发觉自己错了,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富有涵养,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会包容不喜欢的人和事。
祁丽亚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没有久别重逢的高兴,她的神态和小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还是要高高的抬起下巴撇着嘴说话。她模样变了很多,眼皮是双的,鼻梁是高的,嘴唇也变得丰厚了,如果不是她那个高傲的神态还在,我几乎把她当做了别人,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我毋庸置疑,那就是,我仍然很讨厌她。
祁丽亚抱着双肘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挑剔得神情里写满了对于劣质生活的不屑,和当年我穿了一双不跟脚的鞋时她看我的眼神一样。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并且竟然找到了我住的地方。她对于搜索别人的信息有着天然的敏感,也曾引以为傲。上初中时,他打听到我们班长家的住所,特地选了个周日跑到班长家里献殷勤,不久,班长就成了她的追求者。我对此很不屑,同学十二年,我很怀疑那些追逐她的男生脑子有问题。她单眼皮塌鼻梁大嘴巴,到底哪里好了?为什么总有一群工蜂围绕在她身边心甘情愿的献蜜筑巢?
我们不是好朋友,可我们是邻居和同学,非常见鬼的,我们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同一个班,我们俩像是互相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我也知道她不喜欢我,因为我乖巧听话学习好,是她妈妈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大学终于使我们互相摆脱了对方,我再不用看她整日里迷惑人又洋洋自得的模样,她也不用再在暗地里讽刺我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
顾晓舒,你是怎么混的?毕业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租房子?而且,你瞧你住的这个地方。啧啧,厨房这么小。
祁丽亚似乎没时间和我寒暄,打个照面后就开始带着她一身的硅胶里里外外的转悠起来。边转悠边撇嘴,竟没有一处是她看得上眼的。这会她又用手抠了下厨房的墙壁,然后立马跳开了,像忽然遇到了鬼。
天哪,这墙壁上的油污也太脏了,这个样子是要招蟑螂的!
看着祁丽亚大呼小叫,我就像在看一出好戏,蟑螂?祁丽亚小时候在她们家厨房应该没少见过这种从不叫嚷的温顺的生物吧。我耸耸肩,不以为然:
本来就有蟑螂。
祁丽亚瞪大了双眼,她那双眼皮的划痕勒进了眼眶,不知怎的就勒出了狠像,
啧啧,我不是说你,有时间你去我那里看看,我新买的房子,本城最繁华的地段,使用面积130平,三室两厅。
她没有再说下去,大概是等着我发出羡慕的呼叫,可是我没有,我只是有个疑问,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从一个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的地方跑到我居住的城市里买房?
我和我的蟑螂友好相处,就像林清玄一样,看蟑螂从我脚底爬过我都不舍得踩一脚。
我也抱起双肩,倚在厨房的门框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祁丽亚果然就住了嘴。摆脱一个世俗的女人当然要用最不世俗的态度去击打她,我知道。因为我们互相那样了解,知道彼此的软肋。然而之后世俗的事情却在等着我,我投稿的小说被主编否了,说我写的有血有肉就是不够吸引人眼球,没有可爆的点让读者燃起来。当主编说完这句话时,我在心里偷偷骂了句娘。现在的读者就是生活太好了,所以才旁逸斜出地总想找点精神刺激。我的小说被拒就代表着我的下个月将失去经济来源,而下个月我需要缴纳一季度的房租,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坎儿,是个关系到我能否露宿街头的坎儿。祁丽亚看起来是个富婆,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祁丽亚离开我家的当天晚上,我接到了高中同学陈贺的电话,他说祁丽亚两个月前跟他要了我的地址。陈贺是我在高中时未能开花结果的男朋友,也可以换句话说是我当他女朋友未遂,未遂的原因很简单,祁丽亚把他抢走了。陈贺因此觉得对不起我,像要欠我一辈子人情似的时常同我保持联系,但那时我知道他早已和祁丽亚掰了。祁丽亚的性格我知道,她是不会真喜欢老实木讷的陈贺的。我对待感情一向看得很开,从没有狂热过,所以也就没有太激烈的爱与恨,对于陈贺的真心付出我只当做同学间的往来,并不挂在心上,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但是他把我的地址告诉给祁丽亚实在是让我太意外了,无形中觉得又被他们两个卖了一回,可之后陈贺告诉我的事情却着实让我出了口恶气。
听说祁丽亚离婚了,她买房子的钱是那个富商前夫付给她的抚养费。这个离婚买房的故事很祁丽亚,我听了不禁莞尔一笑,竟不觉得自己将被房东赶出门会有多么惨。可如若是真被赶出来也不美妙,于是我急忙奋笔疾书靠近群众生活的写些快消品投给各专栏赚点房租钱。
我终于没被赶走如期付了房租,这使我长出了一口气,要是被祁丽亚知道了,我会被她讥讽到地下。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我忽然收到了祁丽亚发来的请柬,她又要结婚了。在请柬里,她写到:顾晓舒,一个女人最成功的事业就是把自己嫁出去。你瞧瞧你一身的骨头要什么没什么,还整日里乱忙的不知道生活的目标在哪里?我要是你,就去整容然后到相亲网注册个会员,凭你的条件一定会找个好的。
虽然毫无意外的损了我一顿,但有句话我是赞同的,那就是我整日乱忙却没有生活目标。
她的婚礼我当然不会去,我不去便是对她最好的祝福。当我把请柬撕碎扔进垃圾桶的一刹那,我忽然明白了祁丽亚为什么要到我的城市来买房子。一个人的幸福必须得有别人看见才更加幸福,而那个旁观的人,最好不是你的挚友就是你的死敌,因为这样两个人会分别给予真心的祝福和真心的嫉妒。
我嫉妒祁丽亚吗?有一点。存在于彼此世界里的我和祁丽亚,凭着渐行渐远的心里距离使各自都更加努力。她努力比我幸福,尽管那幸福我并不十分稀罕。我努力比她优秀,尽管那优秀她也不十分稀罕。
我们都在意什么呢?我们在意的还不是自己认为不稀罕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