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人有和我一样的感觉,过去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候,儿时的所见所闻就出现在梦里,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代,醒来后,才发现那些记忆原来已经模糊不堪,脑海中的景象似乎是另一种色调,像泛黄的老照片,像另一个世界。
有时跟朋友聊起以前的经历,总会不知不觉地聊起小时候,现在的我们都感慨科技和商业给社会带来的便利,只要打开手机或网页,简单的几次点击,商品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送到我们家门口,我们几乎随时随地都与互联网接触,效率更是高得惊人,打开一个视频网站,就有无数部电影和电视剧,我们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好看的了,社交网络更是让我们可以随时了解别人正在干什么,有什么新鲜的事物等等,但我们越发感觉自己脱离了别人的快乐,也难以找到生活的真正乐趣。
但回想起来,在不久以前,生活不是这样的,这让我不得不提起刚开始接触网购时的经历,刚进大学的时候,我和舍友都有了第一台电脑,用着宿舍那慢得令人抓狂的网络,但是时间久了,我们就习惯了,觉得互联网也不过如此,那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虽然我们有了科技设备,有了互联网,但是一天中接触的东西也十分有限,就像下载一部电影要一天甚至好几天,所以我们看每一部电影都很投入,因为我们为它付出了等待。大一那一年,身边开始有人网购,看着网页上那些便宜又诱人的商品,我和舍友不禁动了加入网购潮流的念头,但是没有网银是最大的障碍,于是我和舍友专门走了很远的路去银行办了一个网银,办完后心里兴奋得不得了,心想从此以后,就可以足不出户买到想要的商品了,但是刚开始尝试网购的时候,购物网站的账户、支付工具的账户、网银的账户以及网银的安全控制等等的繁琐操作让我们折腾到几乎焦头烂额的地步,但是我们依然带着兴奋的劲头不懈尝试,最终当第一张订单成功下达,我们万分期待地每天查看好几次商品发货的信息,三天后,当我们接到快递员的电话,不禁觉得他就是我们的神。
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中学时代的邮购经历,那些邮购过的人会经常收到邮购公司寄来的产品画册,正是这些流传在同学们之间的画册,成了我们奔向邮局的理由,邮购的效率很慢很慢,有时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我们买的东西往往也只是一本书,一份明星海报或唱片,一个小饰品或书包等等,但这些东西承载了我们的期待,打开了我们认识外面世界的大门,从此以后,我们不断幻想着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和地球上每一个地方的人交流,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朝夕必达,琳琅满目的商品就像飞在空中,举手即可摘到。
现在几乎所有的商品都能在网上买到,就连前几年很多人认为电商必定做不好的生鲜食品,也已经解决了物流瓶颈,越来越多人连柴米油盐,蔬菜水果生肉都在网上买,就算不在网上买,城市各个区域的农贸市场和超市也是品种齐全,而且相当便利,但有多少来自农村的人能记起那些走街串巷的肉贩子和菜贩子的叫卖声,我能记起的童年生活,是伴随着这些叫卖声的,可以说那时我们也是足不出户就能买到新鲜的食材,隔壁村的杀猪佬每天早上都会骑着自行车载着一案板的猪肉走街串巷,往往还没看到人,就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叫卖声,我奶奶便会出来买上一点,过程少不了贩子的自卖自夸,买者的嫌弃和讨价还价,而那个贩子满嘴都是俏皮话,可以说每一个这样的场景都是一个市井的镜头,而卖菜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子,他的背驼得厉害,但仍坚持每天挑着一担自己种地蔬菜出来叫卖,别看担子不大,应季蔬菜的各个种类应有尽有,可能人们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讲价也不会太过分,有时候,我奶奶会叫他进屋喝茶,人们说他儿女已成才,而且十分孝顺,大可以不必做这么辛苦的活,在家享清福多好啊,但他说他坐不住,可能一辈子注定是操劳的命云云,让人不禁觉得他是一个可爱的老头。
现在只要一走进商场甚至是打开购物网站的网页,都能看到显眼漂亮的商品,商场的灯光和华丽的装修让再平凡的商品也蒙上了一层高贵的气质,网页的展示的商品更是经过摄影师和平面设计师的精心打磨,让人看了忍不住掏腰包,而买回家后,多半会后悔,因为怎么看都不如在商场和网页上看到的那么吸引人,我们发现物质越是丰富,越体验不到购物的乐趣,反而童年时那个拨浪鼓的声音,让我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亲切,那也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头,他推着一辆很大很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架捆着一个用玻璃盖着的扁匣子,里面有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放着不同的东西,有耳环,有项链,手镯,头饰,针线,纽扣,儿童的小玩具等等,五颜六色,闪闪发光,在小孩子看来,那就是一个百宝箱,对了,那个老头还帮人穿耳洞,点痣等等,我妹妹的耳洞就是叫他穿的,那个拨浪鼓的声音正是出自他的手,他从不叫卖,走到哪里都摇着那个老旧的拨浪鼓,小孩子们一听到那个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家里跑出来,然后跟在他身边走很长的一段路,只为看看那个自己垂涎已久的百宝箱。
如今估计不会有多少人舍不得扔掉坏的或者旧的小物品,例如剪刀什么的,而像衣服鞋子这些,即使没有旧没有坏,都不一定会留着,所以很多年轻人估计不能想象剪刀还能磨,鞋子还能修,但在我们小时候的农村,这些东西都不会随意丢弃,也有人专门帮人磨剪子、修鞋子、补衣服等等,而且他们也是走街串巷的,这在当时被看作一门手艺,但现在,没有人愿意去做了。
走街串巷是一个很普通的词,但他记载着我很多童年的见闻,这些景象如今已经远离我们,且一去不复返,有时我会想到,那些靠一点不起眼的传统手艺谋生的人,以及那些用最原始的方式做买卖的人,他们能不能适应这个时代,他们似乎已经被满街的快递员替代,被华丽的商场里的服务员替代,那个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猪肉佬,估计已经老了,买菜的和摇拨浪鼓的老头,是否还健在……我们会感慨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是的,真的变化太大,大到我们就像与过去隔绝了一样,就像两个时代已经离散了一样。
什么是心里最初的美好,我所能记起的是小时候,村里的一场大戏,那是一次祭神活动,村里请来了一个戏班,搭了一个很大的竹子结构的舞台,就在我家门口,虽然此前我已经在电视上看过潮剧表演,但现场看才真正感受到那种震撼,那些戏子声线之优美,声音之洪亮直接冲击着我的耳朵,他们华丽的服饰和优雅的妆容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人原来可以这么美,那时一个女戏子的表演深深地吸引了我,她让我感受到一种亲切感,我觉得她是所有女戏子里最美的,也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说不出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总之在我幼小的心中,她唱的每一句都那么好听,每个动作都那么优雅,每个表情都那么亲切,我甚至暗暗许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娶像她一样的女人为妻,在接下来的那几天里,我每天都在戏台旁边守着,希望她能从我身边经过,希望她能看我一眼,几天后,戏班的表演结束了,戏台也拆掉了,但对那个女人的钦慕依然在我心中停留很久。
什么是心里最初的震撼,我所能记得的是小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卖假药的杂技团,随便的一块空地,搭起简单的灯光设备,便开始了一个晚上的表演,主持人是个帅气的男人,能歌善舞,还能表演魔术,他唱的歌是那么好听,就像在电视里听到的那些专业歌手一样,他的舞跳得如此带感,就像脚踩在空中一样,讲的笑话又是那么好笑,还在一顶空帽子里面变出兔子和鲜花,在观众的耳边抓出钞票等等,一切都那么精彩,以至于所有人看到表演结束还意犹未尽,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手抓住了一根在煤气炉上烧得通红的铁链,还来回撸着,随后浇上他们卖的药油,就像没事了一样,瞬时间,所有的观众争相抢购,我家也买了一瓶,过后发现是假的,但是作为儿童的我,哪管那些,我只知道,那个大哥哥的表演震撼了我。
而如今,到处都可以看到漂亮的女孩,或许随便哪一个都比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戏子漂亮,影视界的演员容貌更是美到了天际,我们还可以天天在社交网络看到他们的自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们在电影电视剧和娱乐节目里饰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我们知道他们几乎所有的信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上了娱乐新闻……但不知为何,当年见过的那个戏子依然像女神一样活在我心中,或许是因为我不曾了解过她,所以她如此神秘美好,她或许已经老了吧,但我童年的那份记忆,那颗憧憬的心,似乎留在了那个时代,那个世界。
现在也就只有怀旧的人会看传统的戏剧,年轻一代更喜欢电影和电视剧,就连综艺节目都成了我们笑声的来源,很少人在意一个人在舞台上多投入,私底下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传统戏剧对我们来说更是连看都看不懂,那些代代相传的艺术形式存在感越来越薄弱,而电影技术所带来的视觉震撼是更直观的,甚至不需要一个演员有演技,因为有特效支撑,有演员的美貌支撑,过去,演戏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技术,作为艺术,它存在于演员的心中,作为技术,它师徒传承,十年磨练,所以对于这个时代,那些传统艺术的匠人,是怎样的一种没落心情。
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大离散时代,是因为世界变得如此丰富多彩,节奏也空前的快,人们少了那份过去的闲适和专注,我们面对众多的诱惑,被各种信息纷扰,人们宁愿关注某个明星的出轨事件,也不愿给好友新出生的儿女送个祝福,宁愿为自己的偶像掏钱,也不愿意花一点小钱给天桥上拉二胡的大爷……当然不只是这些变化,总之改变的还有更多,有的只能在心中细细体会,言语无法说清,就像家乡的变化,人际关系的变化,人的观念的变化等等。
几年前,我已经出来工作了,有一次外出办事,在路上遇到了同村的一个儿时的伙伴,我并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有个人一直在看我,后来他问我是不是某某人,我说是的,但一头雾水,心想这人究竟是谁,直到他告诉了我,我才恍然大悟,十几年不见,他的变化真的很大,我们客套地交谈了一番,过后,我心里有些内疚,我竟然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而他那句“你是不是XXX”更是让我迷惑,类似的情况也常常发生在我回家的时候,那些看起来有些面熟的人名字似乎就在嘴边,但就是想不起来,明明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啊,为何两个曾经的伙伴会在路上认不出彼此,或许人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强大,我们是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太过自信了,又或许,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在偶然中记起,例如梦里,因为我们离开太久了。
而有些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以前我们住在村子的老宅区,所有人的家门白天都是敞开的,人们闲来无事总是互相串门,一泡茶几张椅子,满堂的欢声笑语,时光就这样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流走,我经常去邻居家看电视,跟同龄人玩,有时甚至放着自己家的饭不吃去邻居家吃饭,因为总觉得伙伴家里的饭菜更香,他父母总是满脸慈祥,满心关怀,就像我是他们家的小孩一样,当然伙伴有时也会去我家吃饭,我奶奶也像他们的父母对我一样对待他们,小小的村子里,人们的关系是那么亲密,谁家杀了猪都会分一点给邻居,谁家收了甘蔗也会送些给邻居,即使我家不自己种蔬菜,也经常有邻居送蔬菜给我们,敞开的家门更是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去处,当然,平日的交往里,大人们总少不了闲言闲语,但真诚还是多于猜疑。长大后,我很久没有回家,直到家里建了楼房,那时,大半个村子的人已经住进了新楼房,而且青壮年大多都外出谋生了,有些已经搬到更繁荣的地方去住了,总之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人,虽然过年过节的时候,人们都会回家,在村里也能互相见到,但以前的那种气氛没有了,以前敞开的大门现在紧闭着,家家户户都装了门铃和监控,串门少了,来往少了,只有亲戚和关系十分密切的人,才偶尔拜访。然而即使是亲戚之间,关系也越来越疏浅了,几年前,我们还和叔叔家一起吃年夜饭,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爷爷有一个兄弟,年轻的时候犯了错,抛弃自己的妻儿跟另一个女人跑了,我们家族的人对他恨之入骨,认为他败坏了家族的名声,发誓这辈子不与他往来,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老了,然而他的儿女却比我还小,论辈分,我要叫一个比我小的人做叔叔,我的记忆中,他们在我家住过,那时他走投无路,我奶奶接济了他,但那时我只有几岁,对他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最近,他带着妻儿拜访家乡,然而除了我们家给了他应有的招待,他的其它兄弟依然不想认他,有人说,时间可以消磨所有的爱恨,但当对一个人的恨成为习惯,是不是就难以消除了,又或者,曾经的过错,只是此刻他们冷漠的借口。那个老爷子,时隔几十年回到这个地方,会有什么感触,难道只是家乡变化太大了吗,他认识的人还有多少,认他的人还有多少?
其实我也算是一个大龄男青年了,而且至今未婚,父母很自然地为我的婚事着急,他们用这老一辈的思维,老一辈的方法为我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我理解他们的用心良苦,但难免觉得他们难以理解年轻人的思维,所以当我提着礼物,被媒人领着去相亲对象家里拜访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尴尬的,而他们教给我的那些礼节又让我紧张万分,我想我的那个相亲对象应该也是有点尴尬的,我不知道她父母对她说了什么,但她得表现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淑女模样,可以说我们都很不自在,而我理解的年轻人的状态,是随性的,是活在当下的,我们对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并没有多在意,因为谁都有能力养活自己,谁都可以自己活得很好,只是身边的太多声音让我们不能听从自己的内心,我们又不敢挑战长辈的权威,而长辈用他们对世界的观念来要求我们,他们确实经历过更多,但是他们没有意识到社会的深层变化,可以说年轻一代和上一辈的思想和观念是脱节的,就像年轻人越来越崇尚消费,而老一辈依然喜欢储蓄,年轻一代注重享乐,老一辈注重保障等等,他们依然相信,家庭是社会最主要的单位,但实际上,这几十年来,他们已经见证了宗族社会组织的瓦解,就像我们叫不上亲戚的称呼,平时也不怎么来往一样,宗族成员已经渐行渐远,而家庭这个组织到底有多稳固,或许不断提高的离婚率可以说明问题,婚姻从关系两个家庭甚至两个宗族的结合的大事变成了一纸契约可以说明问题。
可以说这个世界对老龄人是不友好的,他们历经了一辈子的沧桑,如今还要努力学着跟上这个时代,这从我的父母用他们老花的双眼艰难地学习如何使用智能手机和通讯软件可以看得出来,从银行规定小额取款需使用柜员机而有些老人根本不会操作可以看出来,从火车票订票的界面的不友好可以看出来,从各种连年轻人都不一定了解的科技产品可以看出来,从老人越来越不愿意出远门的心情可以看出来,这个社会对少数派也是不友好的,这从我们在公共场合几乎看不到残疾人可以看出来,残疾人要么在卖艺,要么在乞讨,但就是没有一个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外部条件,科技进步推动社会进步的规律没有错,但社会的进步难道不是应该让一切都更人性化吗。
作为年轻人,我们的心也是忧虑的,生怕有一天跟不上时代,跟不上社会的发展,所以我们每天拼命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和信息,生怕自己对某个领域无知,但同时我们还要为生存奋斗,以满足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的要求,所以我们并不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相反有点向往那个节奏缓慢的过去。
十年前,我从老家出来城市上大学,走的时候,我暗自许下决心,我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如今我已人近中年,却发现自己和众多那时离家的年轻人一样,走进了社会大潮,走进了时代大潮,走进了大离散的大潮,我们幻想着更好的生活,到头来却发现失去的其实更多,比如那份纯良,比如对家人的陪伴,到头来我发现父母并没有身处幸福之中,我没有身处幸福之中,因为我们被推着前进,我们被推着分离,这就是一个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