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誓言,你还记得吗?——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都愿意爱他,忠诚于他,不离不弃,直至死亡。
林琦吻她的唇,她侧过脸。
林琦追逐着,嘴唇轻轻划过她的眼尾、耳尖、颈项。
她的心一点点收紧,身体微微颤抖。
“抱紧我”,她喘息道。
他双手环紧她,拉她入怀,
“再抱紧一点。”
一阵手机声响起。时夏荫猛地睁开眼,光线明耀刺目,是常姐,手机显示下午6点。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现在?”,林琦紧紧抱着夏荫。
“是,常姐临时有事”。
“哪天再见”
“再约”
在驱车回家路上,时夏荫想起老友娥子的预言。
“我们这一代人的婚姻终会面临出轨问题”,娥子说这句话时,刚满十二岁,夏荫当时颇为震惊,以为她是法国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再世。
诺查丹玛斯预言未能成真,1999年12月31日,没有成为世界末日。而娥子的预言,却一再被证实,这个时代,婚外情已成为烂大街的话题。
可是,夏荫却从未想到自己会越界?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时夏荫,你以为的不可能,终会变为可能。你以为的遥远,其实并不遥远。”这个声音,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夏荫摇下车窗,北京初春的风,透着寒意。20分钟后,她推开了门,家里很冷。
“风太大了”,她关上半扇窗。
深蓝色窗帘随风摇曳,上下翻飞,爱人周玮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像是海上风雨中一座孤岛,这就是夏荫进家时所看到的情景。
“你不能吹风”,她将轮椅向右侧移动。
“需要上床躺会吗?”,她问。
“不用”
“达喜吃了吗?”,她从沙发上拽过一个毯子轻轻盖在他腿上。
“没有”
“我去热饭”
“我不吃”
“少吃点,常姐说你中午只吃了半碗粥”,夏荫尽量将语气放柔。
“我他妈的不饿”,他吼道,遥控器摔在地上,一节电池飞到她脚上,另一节不知去向何方。
夏荫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她很想吼一句,“周玮,你他妈的还能摔点别的不,三月份,我已经跑了三趟歌华营业厅,如果再去,人家一定会怀疑我有病。”
其实夏荫觉得自己是病了,灵魂在欲望与坚守之间反复撕扯,她已经快不认识自己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庆幸自己还能上班。周玮离不开人,如果没有常姐,也许她会疯。
常姐工作时间是:周一到周六,早上9点到下午6点半。她生得黄瘦而矮,远远看去,会以为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若非亲眼目睹,你很难想象,她瘦小身体里蕴藏的巨大力量。在王玮腿上几乎不能用力的那段日子,她也完全可以应对自如。我伺候过三个瘫痪病人,知道怎么用力”,她总说。
据说,在北京,请一个好保姆比中彩票都难。想到自己于千万人中的幸运,夏荫的心情又明朗许多。“感谢上天,派来了常姐,让自己还有机会把青春继续奉献给祖国的教育事业。”
夏荫供职于一家仅有4名员工的教育培训公司,她入职时还有8人,不到两年时间,已陆续离职4人。
老板人很好,只是不能谈钱,一谈及工资、付款、报销,他便保持沉默。
周玮生病后,夏荫便知道,自己和老板的缘分还要继续。他们也算各取所需,老板不在乎她是否正常坐班,只关心方案是否能如期飞到邮箱,而这恰好是她需要的。通过这件事,夏荫更深刻地认识到事物的两面性。
有时候,夏荫会乐观点想想,周玮生病的好处,可始终没有答案,于是她又开始怀疑“事物都有两面性”的哲学正确性。
早上9点45分,她打开×校教师远程培训方案,准备为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想你”,是林琦QQ留言。
“我也想你”,一个虚以委蛇的回答。
事实上,成人世界连爱情都太过拥挤。夏荫满脑子都是周玮的症状,肠胃不适、疲惫嗜睡,像是甲氨蝶呤加量后的药物反应。
当然这些症状都是她推测的,昨天他只吃了半碗稀饭,睡觉时间提前了两小时。他不会主动说哪里不舒服,她问,他也不答。
半年前,对生物制剂彻底失望后,周玮便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新发现使生命更美好”,这句话刻在诺贝尔医学奖章背面。可当疾病突然降临时,你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助,医学能治愈的疾病真是凤毛麟角。
“夏荫,你看这个写得多逗,有网友表示:一下午悲喜交加:看了陈思成和佟丽娅宣布在一起,我相信爱情了;看到白静和丈夫双双身亡,我又不相信爱情了!夏荫,你相信爱情吗?”,坐在旁边的同事李璐问。
这两年,只要有明星或名人分手或离婚,李璐就会问这个问题,“再也不相信爱情”已经成为2012年烂大街的流行语。
“当然”,夏荫不加思索,她曾经相信爱情,现在也依然相信,但她不再相信永恒。
“那婚姻呢?”,李璐契而不舍。
“婚姻有点复杂,取决于你的命”,夏荫想了想。
“这次的答案和上次不一样”,李璐坏笑,看着夏荫。
“那必须的,姐成长了,老板急活,一会聊啊。”
其实,夏荫不认为自己成长了,有能力面对困境,才是成长吧,而她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鸵鸟。可这些深奥问题,她暂时没时间思考。下班前,培训方案必须完成,而下午她还要去一趟×医院的风湿免疫科。这就意味着,两点前,方案就要发至老板邮箱。
她暗暗感谢自己前不久刚加班做了一个类似case,果然任何事都不会白干,感谢ctrl+c和ctrl+v的诞生,否则很难想像,她将如何在5个小时之内,完成一份近百页的方案。
夏荫突然想起,学会感恩生活,是否也算成长的一部分。
她到医院时,已是下午2点55分。北京交通状况实在堪忧,非上下班高峰,6公里的距离,居然用了1个多小时,真搞不懂,上班时间,哪冒出来那么多闲散人等。
她在医院附近转了近10分钟,才好不容易在旁边深巷中找到一个车位。停好车,夏荫加快脚步,远远的,便看到娥子已正站在医院大门口,她着一袭鹅黄色连衣裙,披肩长发,看上去仍是大学生的模样。
“亲爱的,等很久了吗?冷不冷?”,夏荫走过去,拉过娥子的手。
“我也刚到,路上堵死了,怎么自从我自由了,北京不上班的人越来越多啊……”,娥子拉着夏荫走进医院。
风湿科诊室外,她们坐在橘色座椅上等待叫号,走廊里人来人往。夏荫靠在娥子肩上,娥子头发上散发的气息让她昏昏欲睡,是栀子花的清香。
“亲爱的,你到底怎么想?”娥子问。
“想睡觉”,夏荫答。
“讨厌,我是说你和老周”,蛾子捏捏她的鼻子。
“哦,凑合过吧”,她依旧闭着眼睛。
“老大,你快30了,还没孩子,就和他这么拖着?”
“你说话的口气真像我妈,那你呢?就这么一直单着吗?”
“我随时可以脱单,要孩子,你呢?”
“是啊,我呢,属于我的未来呢?”,夏荫也在心里无数次的问过这个问题,可没有任何答案。
“亲爱的,别问了,让我睡会”,夏荫将头在娥子肩上蹭了蹭。
“时夏荫”,娥子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再说话。
更多的时候,夏荫宁愿做只鸵鸟,将头埋在土里,不去想未来,起码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假装快乐。
下午5点5分,夏荫和娥子走出了医院。天还未黑,但灰蒙蒙一片,空气中漂浮的不明颗粒物,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下午等待,两分钟诊断,这是在北京三甲公立医院看病,你必须面对的。疲惫,失望,无力,我不知道哪个词更符合自己的心境,或兼而有知。小医生甚至没有听完症状,就肯定地告诉她,呕吐与胃疼都是类风湿性关节炎的药物反应,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而且低烧等其他症状,以后也可能出现。
医生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给夏荫心口加上一块铅石,她的心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前路漫漫,她看不到光亮。但只要心没有堕到断绝,人就只能前行。夏荫深吸了一口并不算干净的空气,无数信息又复现在脑中,甲氨蝶呤、药物反应、晨僵、她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努力寻找可能出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