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牢房,因为此案已住了大半,语墨将自己塞在尽头一间又小又潮湿的牢房中,一副想要与世隔绝的样子。
“牢房这么紧张,你偏要来占一个吗?”牢门并没有锁,文昊踱着方步直接走了进去。
语墨淡淡看了一眼文昊,缩到了角落。文昊叹口气蹲在她面前:“你的师父,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除了手上有伤,没有其他大碍。”
语墨眼睛亮了亮,扬起脸颊:“师父如今在哪里?”
“就在衙门里,你放心,都照应得很好。”文昊的声音低沉,在暗夜里有种特别的温柔,“本来想明天就让他和你见面,可我觉得让他老人家来这种阴暗潮湿的牢房总不太好。”
语墨重又低下头,漠然道:“我有罪,自然要蹲牢房的。”
“谁告诉你有罪的?”文昊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有没有罪要我审过才知道。”
“难道大人不知道吗?”语墨凄然地笑了一下,“上一次晚晴楼里的埋伏想必大人也是早知道了,可怜我还傻乎乎地来阻止你。大人任由我进入你的书房翻看案卷,引我看到那些线索,又故意告诉我假的计划让我传递给对方,大人利用人这个本事真是使得出神入化。”
“你是在怪我?”文昊有一瞬间的愣怔,“那次在晚晴楼你阻止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其实很关心我。我知你单纯,怕提前告诉你会露出破绽,你若是怪我利用你,我无话可说,因为案子的缘故让你受委屈了。”
“语墨怎敢责怪大人,语墨只怪自己太愚蠢,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落到如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话未说完,眼泪已落了下来。文昊有些慌,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拭泪,却被语墨躲了开去。
第二日一早,文昊便在自己的书房提审了语墨。判定语墨被叛党胁迫和利用,并非叛军党羽,只是口头上象征性地教训了一番,自是无罪释放。
语墨从地上站起,向文昊道了句谢便向外走去。文昊喊住她,心急之下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你去哪儿?”
“自是回家去。”语墨没有回头,言语淡淡。
“哦。”文昊点点头,“也是,折腾了这许多日,回去休息后再来当差吧。”
“大人,语墨从此再不来当差了。”语墨说完这番话,已消失在门外。
文昊觉得从未有过的懊恼,握拳朝面前的书桌捶了一记,管家听到声响后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又慌里慌张地喊道:“大人,您手流血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案子结了,他们的宝贝大人不但没有意气风发,反而一日比一日颓丧起来,不仅颓丧,连多年的习惯也有些变化。比如今日,厨房特地宰了只鸡煨了汤给他补补身子,一向不沾葱蒜的他居然嫌弃汤里没放小葱花儿,不但嫌弃,还在大庭广众下摔了个小碗发了个小脾气,言之凿凿埋怨大家伙儿都不懂他。
除了口味变化,白泽还发现了一个细节的改变,那就是文昊老喜欢穿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穿,穿的两只袖子油光光的也舍不得换,一点儿不像原来那个有点小洁癖的人。
白泽敲敲脑袋,对锦绣道:“文昊这个症状,应该不是失心疯,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他是失恋了。”
锦绣奇道:“他那个木头什么时候恋过了?”
白泽“啧啧”道:“说你不细腻吧你还不承认,暗恋也是恋,单恋也是恋。”
“他这情形看着真不大好,已经成了副躯壳了,该怎么办呢?”锦绣惋惜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
天渐渐变暖,山中雨汽渐重,文昊觉得胸中郁结,随手拿了把伞出了门。夜晚的街巷宁静清冷,他执着伞,漫无目的地走。最终停在了一条街巷的尽头。
巷尾的那间民居,简陋普通,有一盏油灯点着,半明半昧。文昊愣在门前三步之外,语墨,就在面前的房中,可自己,却不敢上前叩门。
文昊驻足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准备离去,就在刚刚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门闩一响。文昊慌不择路,瞅见近旁有一堆柴火急忙躲了进去。
出来的是语墨,手里端着碗药渣预备出门倒掉,经过柴火堆边语墨随意望了一眼,不由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文昊想也未想,拨开柴火冲了出去:“语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看见鬼了?”
语墨看清是文昊后,又好气又好笑:“大人,你做什么要躲在那里面装鬼?”
文昊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方才看到的‘鬼’是我?”
“可不是?”语墨又瞅了瞅文昊,“大人最近是否特别辛劳?似乎清减了许多。”
文昊并未理会她的话,只道:“语墨,你当真不愿意再来衙门当差吗?”
语墨默默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大人的衙门有那么多捕快,并不缺人。”
“可你不在我身边,再见到鬼不是还要害怕吗?”文昊语气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语墨笑着摇摇头:“总不能因为这个一直缠着大人吧,我也要学会自己担当了。”语墨抽出手,“夜深了,大人该回去了,语墨就不送大人了。”
望着语墨先行离去的背影,文昊只觉凄然满胸,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凄然的味道:“语墨,你可是还怪着我?”
语墨顿了顿,终于什么也没说。
白泽和锦绣窝在房中筹划了一个晚上,始终无法确定二人的方案究竟谁更高一筹,最终只得以划拳定胜负,于是选定了锦绣颇为豪迈的方案。
这个方案就是:选择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语墨掳到邺城的乱葬岗去,然后将文昊骗过去英雄救美。
对此方案的实施,白泽一直表示十分纠结:“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家家,会不会被吓傻啊?”
锦绣白他一眼:“我也是小姑娘家家,我就不会被吓傻。”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锦绣和白泽悄悄儿潜到语墨回家的道上,弄了个麻袋顺理成章地将她绑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乱葬岗,捡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儿丢下她。
语墨并非从未到过乱葬岗,小时候师父为了锻炼她的胆量,曾将她丢在这样的地方,结果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昏死过去,被师父背回去后又整整高烧了七天,从此语墨不但没锻炼出胆量,反而愈发害怕这些灵异之物。
如今,恐惧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语墨不敢睁眼,浑身颤抖,意识中仍能感受到成群的鬼魅在身边出现。
躲在暗处的白泽看了一会儿,担心道:“这样下去还没等到文昊自己就吓疯了。”
锦绣向他一瞪眼:“让你约文昊到这附近的呢?”
“许是快到了吧?”白泽张望了一下,“你看那边慢慢晃过来的是不是他?”
锦绣看过去,点头道:“应该是……不过语墨不喊救命文昊就不会过来,他不过来怎么英雄救美?”
“我就说你的方案太冒险,没想到语墨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白泽道。
“那怎么办?”
“要不……你替她叫?”
“……”
文昊终于还是被锦绣故作惊慌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并且顺利地看到了几乎被吓晕的语墨。认识文昊这么多年,白泽从未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过。
他三两步便冲到了她的面前,伸出臂膀紧紧抱住了她。
“不怕不怕,我来了。”他说。
语墨扯住他的袖子,突然痛哭出声。他的一句“我来了”只在一瞬间便将她的所有恐惧驱散,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一双手慢慢回抱过去。
“你看你现在这样,还要逞什么能呢?回到我身边好吗?”文昊的声音温柔低沉,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语墨将头埋在他怀里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白泽和锦绣见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离去。白泽心有余悸:“你说我们做的会不会有点缺德,这次是没事,可万一吓傻了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吓傻?再说嘛,爱情这东西不经过点磨难怎能体现出弥足珍贵呢?”
白泽苦着脸:“咱俩的磨难还不知道怎么解呢。”
云昊近期往衙门外跑得很勤,且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那便是语墨的住处。云昊每每解释都说去看望语墨的师父,老人家被绑的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白泽对于文昊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明明是去看未来老丈人的,偏要装得这么冠冕堂皇。”
语墨因为乱葬岗的事情受了不小的惊吓,师父终于决定替她解了这多年的困扰。“语墨,其实你自身对灵异有很强的感应,若是你克服了这恐惧,学道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如今看来,你是克服不了了。”
语墨跪在前头一叩到底:“语墨辜负师父期望,还望师父能助我。”
文昊在一旁看着,插嘴道:“语墨你是要封了阴阳眼的能力?那你以后还需要我吗?”
语墨白他一眼:“不要了。”
文昊紧张道:“师父,您看这能力挺难得的,封了太可惜了,我再劝劝她。”
师父笑道:“你们俩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这世间的情应是水到渠成的,不可用外力去强行捆绑。”
文昊摸摸脑袋:“师父说的对,师父说的特别在理。”
师父将手指伸向语墨的眉心,眉心处渐渐发红变亮,良久,一颗珍珠般的东西从眉间溢出,滚入到师父的手心。
“好了,你比一般的修道人有更多灵力,主要就在于这颗灵珠,如今灵珠已取,从此你便如个寻常人一般了。”师父将灵珠递给语墨,“你且留个念想,师父也该走了。”
“师父——”语墨泣道,“师父是不要语墨了吗?”
文昊也道:“师父可以留下来,咱们俩给您养老。”
“师父游历惯了,你让我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我会觉得无趣的。”又瞧瞧文昊,“尤其是看见你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就更无趣了。”
文昊腆着脸:“师父,我可以改,您看我连葱都吃了,无趣这种毛病要改起来还不手到擒来?”
师父笑而不语,只拿出个小包袱:“师父还是走了,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语墨扯住师父的袖子不撒手:“师父,我跟你走。”
文昊闻言脸色煞白:“语墨,你果然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