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某所大学读大一时,看上了一个女孩。没记错的话,初次见面是在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学校举办的英语四级辅导班上。
当时她坐在我的右后方,上身一件白色高领毛衣,扎着一束雅致的马尾。头发偏黄,稍显干枯,额前两束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把她的小脸衬托的很粉嫩——粉嫩但不细腻,貌似还有点麻子。可能是近视的原因,她那双大眼睛总是微眯着,这让她的眼角看起来又细又长。眼神雾蒙蒙的,透露出一丝冷漠和不屑,有点全智贤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垂眸的样子,美极了。遗憾的是女孩左耳耳屏处长了一个小耳朵,半个小拇指大小。不过不打紧,相较她的漂亮,这点残缺不算什么。说不定她会因此感到自卑,让我趁虚而入呢。
我又惊又喜,立刻招呼旁边的大头和猪:“快看,美女。”他俩一听,同时迅速扭头,一秒也没耽误。回过头来时,两人眼睛都泛起海盗看到财宝似的亮光。
“我靠!这么漂亮!”猪一副痴呆样,说完又扭头去看。大头也激动的点点头,嘿嘿笑道:“是呀,漂亮!”
猪遇事本就一惊一乍,有这种反应没啥稀奇的,倒是大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们之间的梦中情人——酒井法子和梁咏琪——谁更美之争,一直以来他都对我看上的女孩嗤之以鼻,借此否定我的审美。这次得到他的肯定,只能说明这女孩的确漂亮,而且是那种通杀型的漂亮。总之,看到她后大家都挺开心的,要知道我们就读的是所理工类院校,在这所占地几千亩的和尚庙里发现一个美女,比在茫茫大草原上找到成吉思汗的陵墓还要困难,毕竟老成已经死了,不会走来走去。发现,尤其是发现难发现的事物,无论如何都是件很开心的事。
那节课我频频扭头观望,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女孩优雅柔和的侧影让我如痴如醉。但无论我怎么看,她都无视我存在似的时而抬头看黑板,时而低头翻书、做笔记,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甚至连用眼角瞄一眼的动作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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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女孩不紧不慢的将书本收拾好,塞进一个卡其色小包里,挎上肩后独自一人走了。双手以端骨灰盒的姿势端着一台便携式CD机,边走边听。步态很稳,也很端庄,像是在欣赏行走这一行为。马尾巴安静的垂在后背上,没有任何摆动。身高目视有162,或者更高。下身一件咖啡色皮短裙,脚上一双黑色中筒靴,长长的鞋带像两只蝴蝶一样在她纤细的小腿前飘来荡去。她身上的东西看上去都挺高级的,估计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抵得上我几个月的生活费。相比之下,我这方面是如此狼狈,一身军训时的迷彩服罢了。
猪捣了我一下,悄声说:“走,上去跟她说话。”
我正有此意。有猪在身边,就算是做了丢人的事,他也会分担一些嘲讽,心里总会踏实一些。更何况有他的衬托,我还显得帅一些,朋友的意义便在于此(不排除他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俩就在她身后二十米远的距离,慢慢的跟着,寻找搭讪的机会。
说是一起去搭讪,我还是希望猪先开口,毕竟猪在班里乃至院里都是个活跃分子,油嘴滑舌能说会道。到时我就在旁边听着,摆个帅气的POSS就行。一般情况下,美女对那些不爱说话的帅哥更感兴趣,影视剧里这种例子多了去了。但我期望的一切并未发生,猪只是给我提出“在某某地搭讪比较好”之类的宝贵建议,真走到那个地方,他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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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以始终如一的步调不缓不急的走着,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她那给人以柔软暖和之感的白毛衣上,映出一片温暖。
不过跟随她并非易事,毕竟我俩走路向来风风火火,跟我们比起来,她充其量也就是只蜗牛。为了保持适当的距离,我俩只好不时的停下来东张西望。到了人流少的路段,距离反倒拉长到了五十米开外。她似乎并未觉察到我们的跟踪,从主楼到运动场,她一次也没回头,一次也没有旁视,甚至在拐弯的时候也没回头看一眼。
“这女孩精神是不是有问题,要是在外面,她早被卡车碾过千百遍了。”猪愤愤的说,似乎对那种走路不看路的人颇有微词,巴不得他们出车祸。
“怎么能这么说你嫂子?”
“行了吧你,八字都没一撇呢,还嫂子……有种你上去跟她说话。”
“有种你去。”
“我?你这没良心的,我是来给你壮胆的好吧……”
就在这时,在运动场旁边的上坡路,有个迎面走来的男生在跟她打招呼。我赶紧“嘘”了一声,让猪闭嘴。
远远的,他们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像一对鸽子一样叽叽咕咕的说起了话。我很想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由于距离太远,连声音都听不到,更别提谈话的内容了。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嫉妒他能跟那女孩说话。
“那男生会不会是她男朋友?”我问。
“你有病啊!两人又没牵手……”
猪话音未落,女孩回头望了一眼。我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的收回目光。扭头看猪,发现他正拿着资料扇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被发现了!”我垂头绝望的说。
“不至于,这条路又不是她家的,还能不让别人走了?”
“会不会是那男生发现了我们,给她打了小报告?”
“他敢!他要是敢乱说,回头揍他。”猪恶狠狠的说。
我不以为然,打架这种事,猪向来雷声大雨点小。上学期同宿舍的老赵在球场上被对手不小心打破了眉骨,被刚赶来的猪看到了。猪立刻撸起袖子冲到球场上,吼道:“TDM是谁?谁?”“是我。”一个高他一头的壮汉出现了,但言语之间并无火药味。“刚才怎么回事?”猪的语气有些缓和。“抢球时不小心肘到了,是我的错。”“哦,这样啊。”猪嘀咕一声,转身追老赵去了,一把火药瞬间变成了一束礼花。
空中传来战机巨大的轰鸣声,我抬起头来,寻找着战机的影子。天空蓝蓝的,一架歼-8从东向西在云絮中缓缓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尾气,那景象爽心悦目极了。不过对那时的我来说,可没心思看风景,我只是让视线找个落脚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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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过后,男生沿着右侧的马路走了,女孩则继续前行。猪使了个眼色,我俩加快了步伐,超过了她。走了十来步,我转过身来,像发现熟人似的朝女孩身后空荡荡的街道招了招手。那回眸招手的俊朗姿势,如果再配上《似夜流月》,连自己都确信它能迷倒众生。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她误会我在向她招手,扭头看我,我就上去搭讪。
然而,女孩对我的回眸招手全然不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从我身边走过,连眉毛都未动一下;小小的嘴唇时不时的一张一合,像是在念叨英语单词。我尴尬而又无趣的放下手,扭头看看猪,指望着他能打破僵局,上前搭讪,但猪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最后,在一个T字路口,女孩拐向右边的街道,走进一栋宿舍楼。她的身影一消失,猪就狂躁起来,“瞅都不瞅我们一眼……我靠……拽什么拽,不就比别人多长了一只耳朵吗?”吐沫溅到我脸上,好恶心。我拎起袖子使劲抹了一下。
见我没动静,猪又强调了句:“她耳朵上长了一只小耳朵,你看到了没?”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就是,残疾人嘛,还那么傲慢!”
回宿舍的路上,猪一直喋喋不休。他本来就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就像是一只没有双脚的鸟要不停地飞一样,那么长时间的沉默,简直要他的命——死而复生的人话都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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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连续两个周末她都没有在辅导班上出现。每次上课前,包括课间,我都会站在教室最后一排观望一番。但她没来。我怕她不来上课是因为觉察到了自己被跟踪,便小心翼翼的问猪:“会不会是因为咱俩?”“我看很有可能。”猪频频点头。本想得到否定的回答宽慰下自己,结果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往我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那段日子,每当夜晚来临,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女孩在斑驳的树影里漫步而行的美好身影:洁白的云朵与洁白的毛衣,金灿灿的阳光与黄黄的马尾巴,粉红色的樱花与娇嫩的脸颊……这一切渐渐凝结在一起,融进五彩斑斓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