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自己那晚没有打开他的手机,那么结局也许会有不同,可能她还会在自己营造出的美丽世界里快乐的生活。结婚太久了,却因为工作的原因,一直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有时一个周见一次,有时两个周才能回家团聚。这次,是他为数不多的回家的日子,因为晚上有应酬,他酩酊大醉,每次喝醉酒的他就像个赖皮的大孩子,一直在诉说着自己身体的难受,她先帮他脱去了穿着不舒服的衣裤和那双臭气熏天的袜子,找了热毛巾帮他把脚擦了干净,才让他舒服的睡去,把一切做完,她才开始打理自己。
工作很忙,已经很晚了,可她白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还得继续努力,她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开始继续画图纸。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视频邀请的声音。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二十了,看着持续响着的手机,本想将他叫醒,可看着打着呼噜睡得很沉的他,她就自己拿了过来,是一个女孩发来的视频聊天请求,在深夜十点二十,手机的声音清脆又突兀。没有拿手机时,她是幸福的小女人,努力工作时旁边有爱人陪同,给了她很大的满足感。可拿起他的手机后,看到满屏的聊天记录,看到那个热情的称呼他为哥哥的年轻女孩,在深夜发来的视频请求,她觉得心脏上滚过一阵痉挛,不见得有多痛,但至少是疼的, 手也控制不住的在发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一棒子被打进了地狱,也好像一下子从一个单纯的世界里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黑风黑雨扑面而来,所有的青春年华都白费了!
窗外的风在此时变得凄厉起来,刮得窗棂咣当咣当作响,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噜声,沉默仿佛凝滞的气体,让这前一刻还很温馨的房间变得苍白空洞。从窗口看出去,能看见一轮还缺着一角的圆月,月光清冷,不见星辉。光线有些暗,透着一股沉邃的幽冷。一室冷寂,如同书籍翻页后的大片空白。一些灰白的往事在此时如飞鸟般不请自来,她看见他在不同的场合推杯换盏,看见无数张金钱堆彻出来的姣好的面孔搂着他的臂弯,而他的手放在女孩们柔弱的腰背上。有一些细节如此生动,她看到二零零一年的那个冬天,他坐在夜总会的包间里,面前是一排排的洋酒,而一个全身只着一条超短裙的女人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前面,有两个全身光裸的女人正在随着音乐起舞,这记忆一度让那年的她心痛作呕,因为那年,他们的孩子刚刚出世。
而今晚,好像历史又要重演,手机那边的女孩隔着无线电的传播在这样一个深夜发来了视频邀请,好像深夜跟她面前这位已婚男人开视频已经成了习惯。她知道,长时间的聚少离多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是当年惊鸿一瞥相见恨晚,之后热恋时你侬我侬的那个男人已经远去了,每一段记忆都雕刻着誓言的质感。岁月是神偷,不动声色地就偷走了她记忆里历久弥新的男人。当年飞扬洒脱的投篮少年,早已没入了苍凉的夜色之中,此生不得复刻。那样充沛的时光,那样单纯的岁月,悄无声息的淌过,只留下大片大片的残影。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叹息:终究已经变成这样了吗?看着聊天记录里他问那个女孩的话语,你睡的是大床房吗?她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笑意,这么多年的婚姻,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看透里面的深意,她不知道原来他们日渐变少的话语,日渐沉默的气氛只因为他把这热情都付诸在了这里。女孩在那边娇嗔的叫着他哥哥,他也能在年轻女孩身上找到自己年轻时的热血冲动。看着这些刺眼的记录,她眼眶充血,整个人像被飓风凌虐过一样疼,旁边图纸掉在地上,她却连捡的勇气都没有。
她想起了那些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想起了那些欢笑和无声的相拥哭泣。春风开始吹的生动,二月的天微暖,那年他俩都上大一,两人开始逐渐熟悉,恰如其分的默契。那时的天总是很蓝,仿佛空气都带着甜味,她和他都很穷,但总能找到许多让自己快乐的方式,每天到了去食堂打饭的时间,那时还很懵懂但很快乐的她就会盘算着如何能从自己的饭钱里省下来一些让男孩能吃到想吃的饭菜,他们一起去看旧时的梧桐和雕刻着岁月的城墙,也约好了一起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峥嵘岁月。那时的风仿佛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爱意,每次衣裳被风吹得鼓起,总像少年胸腔中膨胀得快要炸开的喜欢。或许是那时就已经把爱她的力气用完了吧!她自嘲的想。她记得在那个极其寒冷的冬天,那天的温度尤其低,男孩为了五十元钱去城里抬了一天的广告牌。到了晚上九点,赶回学校将辛苦挣得的五十元钱放在了她的手心里。那时的她是相信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工作后,开始把赚到的钱交给她让她保管,一起置办自己的小家,那时的她也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说的余生与她一起共赏繁星。不可思议,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晰,销匿的时空穿梭而来,与旁边打呼噜的男人重叠,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只一秒便让她崩溃。享过真情的人似乎都有一处软肋,一旦触碰就伤筋动骨。人间自是有情痴,最苦不过我为你牵肠挂肚,可你为其他人执迷不悟。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对啊,就是二零零一年的冬天,那个冬天真冷啊,好像整个城市都是灰白的。她怀孕了,人变得敏感无助,男人越来越忙,已经不再想花费时间来安抚她的情绪,在好多个无眠的夜晚,她开始翻看他的手机,看到了在各个声色犬马的场合,这个要与她共享世间繁华的男人的手搂在不同女人的腰上,落在不同女人的裙底。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开始争吵,开始撒泼,生活褪下了她满身的骄傲,只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有两人的宝宝。这也是生活给予困境中的她的唯一希望,在伤痕累累的那一年,她生下了儿子,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儿子变成了她的一切,深情是件极好的事,可惜它带着倒刺,所以她将自己从里面抽离。
人生如梦,白云苍狗,性情变迁皆是世事造就,谁也没有资格责难谁。男人对她来说好像慢慢变得不再重要,她不再看他的手机,不关心他的去留,她想要糊涂的活着,记住美好的瞬间,活的快乐通透。而随着儿子的出世,男人好像也慢慢开始回归家庭。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让她很多时候都忘记了那个满身伤痕的自己。直到多年后的这个日子里,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晚上,在深夜里响着的视频邀请声音打碎了她的幻想,也扯碎了这几年的假象!一直以来,那跟弦由粗变细,直到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灵魂深处“咔哒”的响声,那跟弦断了。体内深处,有某种以吨计算的情绪,正无限发胀、扩散,仿佛伶仃漂泊的大船,终于在凄风苦雨的黑夜之后,觅得陆岸。
周围的所有事物似乎一下子离了她有数米远,她被抛弃在一个真空区域内,高处的灯光倾泻下来,像极了一道悲凉的预示。冥冥之中她感到正有某种生命不可承受的别离,再度光临。那是从地狱深渊射来的暗箭,淬满毒汁,在她这三十多年人生中,她好像一次也没逃过。当青春的容颜在镜中老去,还有谁会想起那些最初的温柔和疼痛?她没有回避,有一瞬间,她在心里苦涩地哀悼,跟前这个钝了眼神的男人,和她爱过的那个少年,是多么不相像。只有她知道,他有过的清亮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