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我很想你

    暮光熹微,霞光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那一刻风景正好,周围融着淡淡的光,拂着浅浅的风,不知怎么地,我很想你。记得那时的你就是被这霞光带走的,你被病魔摧残只剩下瘦骨嶙峋,脸颊上却泛着红红的光,唇角微微上勾,你离去得很安详。

  小时候的我不爱写作,那时的我宁愿多做十道数学题,也不愿意写一篇五百字的作文。写作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像一个巨大的难关,而你就是我的通关秘籍。老师布置了什么作文题目立马回家通知你,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面前,听着你念内容,我随之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在本子上。

  你出生在40年代,那个时候每个班只能有两个人上大学,你就是其中之一,你写出来的文章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然而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小学生,还不会写什么高深莫测的词语,也不会写什么声情并茂的内容,而你却代替我都写了出来。有一天,老师在我的周记下面评论“写得很有深度”,做贼心虚的我以为是老师看出了并非出自我手的端倪。于是我回到家便把你训了一顿“你看看,‘憧憬’这个词我都还不会写呢,这次老师看出来不是我写的了。”

  那天过后,我便开始自己写东西,但是不得不说,你是我写作路上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你在夏天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日复一日,岁月在你的背心上磨出了几个丑陋的破洞,而你却从来舍不得换下它。当你穿着它来到学校给我送课本的时候,我红着脸,埋着头,迟迟不想接过那本书,不想承认我有这么一个爷爷。小小的虚荣心在膨胀,你的破洞背心成了我小时候羞耻的来源。

  但是时间是一个好东西,久而久之,我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你的背心,习惯了你每天都会喝豆浆,习惯了你的邋遢。你有着许多人没有的好脾气,在你认真看电视的时候,我会按下遥控器换频道,那时候的你只是叹了口气便回卧室了,没有挑衅成功的我依旧不满足,去到卧室,拿我的红色彩笔在你的脚趾甲上涂,大声嚷嚷着“看我给你涂的红指甲多好看!”幼时的调皮想必也是你娇惯出来的,你总是用笑容代替对我的所有责怪。

  还记得那时候的你吃起饭来特别迅速,一筷子可以夹我三筷子的土豆丝,我不乐意了,大声地对还在厨房炒菜的婆婆说“爷爷又在吃淀粉了”。其实小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淀粉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爷爷有病不能吃淀粉,所以婆婆让他尽量少吃土豆这类高淀粉的食物。平时的偷听在这天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被我打了小报告的爷爷老老实实地吃起了其他菜,诡计得逞的我十分开心,慢吞吞地品尝起专属我的土豆丝。

  不知何时起,你开始不会和我们一起同桌吃饭,只会端着饭碗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盯着电视看,原本吃饭迅速的你变得格外慢,慢到我们都吃完了你依旧还要吃半个小时。起初我只是以为你想看电视,直到那天你的嘴里吐出了鲜血,我就知道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家里人都十分焦急,最后病理报告出来了,舌癌。即便那时候的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也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原来所有的问题都是有理由的,所有的题目都是有答案的,你吃饭慢是因为疼,你躲在一边吃是不想让我们发现你的异常,你选择了忍耐,却不知病情正在快速地发展。

  那年的你生病住院,一家人都围着你忙得团团转,妈妈每天在家里将食物打碎送到医院,爸爸每天守夜,婆婆则是在白天认真地护理你,只有年纪尚小的我还不知所措。但现在的我依旧记得那天的你刚出手术室,满脸裹着纱布,泪慢慢浸湿了我的眼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么无助的你,心电监护仪,引流管,尿管,冰冷的器械将你团团围住,仿佛连带着你的躯体也变得冰凉。滴滴的声音听得刺耳,那一天我静静地呆在病床旁陪着你,想着我的体温能给你送去一些温暖。

  一个月之后,你便出院了,下颌落下了深浅不一的手术疤痕。你依旧爱穿着白背心四处走走,原本长期被我说“吝啬”的你变了,因为我说一个面包好吃,你便每次出门都给我买,一买便是许多,经历了一道鬼门关的你开始不再如以前那样省吃俭用,尤其是对你这个仅有的小孙女。

  可是癌症岂能是那么容易治愈的,出院没多久你便又重回了病房。原本坚强勇敢的你变得胆小畏惧,你不断地说想要治疗好,想要活下去。你贪念这个世界的美好,你坚持每天记录下发生的事情。半夜的你有时会突然惊醒,你说梦见了哪位逝去的故人要带走你,但是你还不想走。起初的你还能用语言和我们交流,随着病情的慢慢发展,我们已经很难从你的嘴里听出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你便用笔写下来。在你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为我们家庭的每一个人都写了寄语,写上了你的祝福和期望,后期你的笔迹有些颤抖不清,但依旧融入了你深深的情感。

  那天下午,空气有些湿,或许是因为我们的泪水氤氲出的,我摸着你清晰可见的骨骼凸起,看着枯槁的脸颊,一米七多的大汉经过癌症的折磨,最后只有仅仅90斤。中午的你突然不行了,瘫倒在床上,只是无助地眨着眼眸,没有一丝力气。我们匆匆请来医生,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只说已经没有办法了。看着众多的人围着你,想必你也是明白了自己的病情,放弃了挣扎,平静地合上了你的眸子,显得格外安详,所有的病痛都不再与你有关,你终于得到了最大的解脱。犹记得那天的霞光为你的临行披上了最好的大衣。

  我看着你写的纸,厚厚的一摞,兀自垂泪。眼泪将墨迹渲染,一圈又一圈,直到字都变得斑驳。突然,我好想你,想你陪我写作文的日子,想你和我抢菜吃的日子,想你为我送书本的样子。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换我用温柔的眼眸,宠溺的微笑来悉心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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