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出去了。透过窗户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窗下的椅子上放着一本书,从刚刚下定决心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门后的地方看去,黑色的封面在沉重地压着椅子。向这本书走去,其实并不是想去翻开,而是无所事事地嘲笑。人类果然是聪明的,将觉得有营养的东西化成文字,然后使之拥挤在一起,摆在书架上,放在案头前,再比如躺在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也没觉得什么不舒服的。本想打开窗,让空气进来,又想到这六层楼旁边的风吹进来岂不是太冷,别的都不介意,关节疼痛是受不了的。隔着窗户呢,也就隔了一段距离,所看到的外面的景象像一个哑巴在说话,旁听者会很难过。所幸,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坐着。
无外乎是时间的流淌,若仅是这样就好了,可那时钟“滴答”的快乐在这时很高调。时间,时间,历史,世界……还有什么,可能还有思维。听到一阵笑声,问道:此时还需要想什么?这轻蔑不可饶恕。一个哈欠差点让眼泪流出来,抑制住眼泪后,嘲笑竟消失了。时间也没了,历史也没了,世界压根就没有来过。
这么说吧:原原本本,就是不知不晓。就像书里作者的序言,是不要读的,假如要是想有创造性思维的话。由此想到了曾经的邻居。整日整日地游荡,白天可以揪一个人下棋,晚上拎着酒瓶在街上唱歌。就连住在隔壁的老母亲死去都不知道,就连邻人厌烦的眼神都没领会到,就连老婆和孩子离开都像没这回事一样,就连摆棋局赚的十块钱被风吹走了都不知道。所幸不知道走到了尽头,在一个清晨,路过的环卫工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似乎尸体也不知道自己属于谁。自此不知成了神话,因为没人敢去碰触,必须要知道。
就像一则新闻,记者说国外的总统面临下台的危险,这便是知道了。需要同情吗?鞭长莫及,幸灾乐祸。分歧就这样来了,思想就这样产生了。可能这关节疼痛也是跟惧怕寒风一样,惧怕下跪。附近一枚炸弹引爆了,就是这样,使得这层楼房都颤抖了几次,颤抖的时候显露出一个完美的地方,因为那吊灯没有落下来。
是的,爆炸还在继续。流言说道:有个人是凶手,不仅是凶手,还有更有趣的秘闻。上公交车的时候的确没有投币,看到流氓的时候的确是站在一边去了,挤在路上的时候突然大叫一声“趴下”而引起了恐慌。果真有趣,刺激。还有欺骗了挚爱的人,说身上的炸弹只是恶作剧。
在报纸上看到:必须严惩不贷,这个认真的标题没有前后。罪犯当然应该享有如此待遇,然而罪犯会说不公平。狞笑着,似乎有秘密,伴随着骨灰放在盒子里。子弹打不破秘密,反而让秘密光荣下去。此时,烟花投射在玻璃窗下,将炫耀发扬光大。时针指在“11”和“12”中间,再过半个小时是明天,而今天就到了一个总结的阶段。生日是今天,所以这总结更有意义。侧过身,看到烟花下微弱的霓虹灯,远处的广告牌滚动着文字:最后一天!
睡了一会,又自然醒过来,倦意稍稍微弱下去,知道总有一个时刻会凯旋而且统治这灵魂,至于肉体则是互相看不起的。音乐里溢出来红色,如此明确的红色首先联想到了血液。血液被冤枉了。红色温顺地趴在地下像一只狗。红色里有一个斑点,斑点呈现出影像来:抄袭还有狡辩。杂志的扉页上满是无懈可击的赞美,转眼就是报刊上打摆子的攻讦和嘲笑。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越许多人,有的话就只有剽窃。纸张的铅字布满了作者委屈的眼泪,数一数,比短文的字数还多出几滴,是作者脆弱的的笔名被湮没了。文字跳跃出来争相说着自己的归属来自何人何处,博尔赫斯,拉美文学,芬尼根的坟墓。总之彻底肢解了美梦,梦越美,五马分尸得越是惨不忍睹。红色猝不及防站起来,猥琐地攀扶着椅子的四只脚,黑色封面也给濡湿了,这倒不难,与这相同封面的书还有很多,就堆放在没被红色占领的脚边,毫不费力就能抱起来。
罪过完全来自站立这个动作。当然这是坐久的缘故,再追溯的话可能要来自原先绝对禁止的思考了。由于没有了重量,红色加速起来,覆盖完一整张椅子。椅子莫名其妙地痛苦起来,挣扎着跳动,刚跳到仍在微微摇晃的吊灯下就被红色禁锢了。而跪下去是很不舒服的,况且红色如此嚣张,书本没有立足之地。较为妥善的处理方式是,将抱起来的书本放在现已麻木的椅子上,以及上面动弹不得的暗色封面。站在堆起来的书上面,头刚刚好能抵消吊灯的摆动,而且固定吊灯的铁钩下方连接一个别致的圆形。
红色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声怒吼,蹿到吊灯上去迎接黄色的灯光。由于用力过猛,蹬倒了椅子,暗色的书本们逃出生天一样飞出去。飞出红色之外的一本书忘乎所以到这样一个程度:里面的世界都蹦出来了,高呼自由,附着在温暖的空气中,同时向窗外风呼啸着的世界穿着棉衣一样臃肿地打着招呼,没过多久——感谢午夜钟声的提醒——才发觉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转而拍打窗户向外面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