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6……年秋的一个晚上,夜色已落,东城门下灯光昏暗,从桥沟下急匆匆走上来一个人,走过拱形路的顶端东城门再向下,走进坎下的县医院门诊部,中等个头,看上去也就40岁上下,却有着一脸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门诊部不大,进大门右边第二个房间便是值班医生诊室,里面的大夫接待了来人。
“秦大夫”。
“向老师,坐”,被叫做秦大夫的医生客客气气地让来人坐下。
他们互相认识,向老师早先是县文化馆的职员,县医院的医生好书,全县也就文化馆有几本书,所以医生无事的时候,多去文化馆找书看,相互认识,只是不熟。
“秦大夫,我儿子的病是您给看的?”
“对,化脓性脑膜炎”。
“小孩一直发高烧,这病,会不会有后遗症?”
“不好说”。
对,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姓向的老师,你问过你的大哥,他记不得有这么一个人,60年代这个县城就邮票那么大,其实现在也不大,仿佛人人都互相认识,或者拐弯抹角也认识。
你母亲也只是从你父亲那里知道这件事,她告诉你, “你爸爸在Z县县医院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有个小学老师来找他,你爸爸值班,他给你爸爸说,他是一个历史反革命,又穷,他有个儿子快死了,因为他的身份,不敢把孩子带到医院来看病,只敢晚上偷偷跑到医院来找大夫。
“你爸爸去他家里,后来就每天晚上悄悄去他家给他儿子看病,把那个孩子给救活了”。
“是哪一年的事?”你问。
“应该是66年,因为我和你爸爸结婚是67年,结婚的时候他还来了的,送了一个热水瓶,那是所有礼物里面最珍贵的。
“他给你爸爸说,秦大夫,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我儿子叫向安,我给他改名叫向秦安,就是把你的姓加在里面,让他记住他的命是你救活的。”
你听了这个故事,像是又走近了你父亲一步。30岁以前,你老觉得父亲很迂腐,不可救药,可30岁以后,你莫名其妙地开始佩服他,但是又说不出佩服他什么,父子间本来就少有交流,大概这是做父亲的通病,也或是两个男人之间本来就有意无意的隔膜,让你们不善交流。
你知道你的父亲很爱你,可他都是用一种不外露的方式在表达,可是很多年你都不知道他还觉得对你很歉疚,从未对你说起过,有一次他来成都,跟你一个同学谈起你的时候,说他对不起你,你同学告诉你的时候你觉得很诧异,因为你从未觉得你父亲对不起你,父子间的无声的爱如此深沉而又隔膜。
你同学告诉你,他说他患病多年,让你受了不少的苦,可你同学不知道,你父亲更为多年的政治磨难让你受到影响感到难过。
这些都让你不以为然,你从来没觉得他对不起你。
章清第二天就来找你了,多年未见,章清热情地开着车带你逛遍了县城,告诉你82年安康修水库把县城淹了,以前很多地方现在都已经在水下,以前高高的汉江铁路桥现在看上去也没那么高了,你们甚至把车开到河对岸,他指着对面告诉你以前的泗王庙现在在什么位置、上河坝在什么位置、拴船的那几根柱子在哪里、药王庙在你离开之前你看到它哗哗哗地倒塌的,章清指着下面说,药王庙以前就在那里、下面的仙人洞已经在水下了。
你们对着河对岸指指点点的时候,你问了章清一个问题:“以前这里的小学,有没有一个姓向的?”
“向楚樵嘛,他是我小学老师嘛,全县城就他一家姓向的”。
你听到这个很兴奋,没想到打听很久,你都有点没信心了,不想来得居然这么容易。
“他的名字哪三个字?”
“向嘛就是方向的向,楚嘛就是楚国的楚,樵就是樵夫的樵”。
“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向秦安?”
“是,那是他小儿子,好多年前考走了,现在没在Z县了,他大儿子叫向秦喜,有个女儿叫向秦凤”。
“那向楚樵现在在哪里?”
“已经死了”。
“哦”,你的声音里透出失望,“那能打听到向秦安的电话不?”
“可以啊”,章清拿起手机不知道给谁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告诉你:“向老婆子跟她女儿到咸阳去了,向秦安的电话是这个”,章清一边说一边念给你听别人发给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