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14年7月14日
一声长哨，把乔楚东从恍惚中惊醒，现在是凌晨3点，2014年世界杯打到了决赛，德国对阿根廷。
“东仔，决赛！”
乔楚东没有应声，足球本来也不是他的兴趣。
“他睡了吧？你把声音调小点。”
“睡了？这可是决赛，四年一次呢！”
“东仔？”吴佟敲了几下乔楚东房间的门。
“别吵他了，明天还上班，来来来，开始了！再给我拿一罐啤酒过来。”
乔楚东刚刚积攒的睡意，被两个室友的巴西之夜搅黄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客厅那两个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请假看球，而他却满脑子想的只有工作呢？决赛，他又何尝不在经历一场决赛呢？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每天都要经历决赛呢？
他又想起了上个月，那个攒不下钱买房，只好回老家结婚的老乡。
“东子，你知道圳海是全国人口平均年龄最低的城市吗？”
“是吗？呵，朝气蓬勃的地方啊。”
“我刚来的时候也这么以为，年轻的城市，无限的可能，可要离开的时候，似乎才明白了点什么……”老乡吐了一口烟，白色的气雾，还没窜下天桥，就被星星点点的光融化了。
“明白了什么？”
“我吧，快30了，每天也算是兢兢业业，上班七年，存款没信用卡额度高，到头来也就剩下回老家结婚，这一条路。”
“家里，也挺好啊。”
“是啊，好，那当初为什么要出来呢？你不觉得这城市，从这里看上去，有些阴森吗？”
“阴森？”乔楚东四下里看了看，天桥拐角的地方有两个姑娘在练摊，大团的蚊子在她们俩头顶的路灯下盘旋着，就像两顶花冠。
“就像是，青春的坟场。”
“……”
“你把最好的时光贡献在这，留不下来，也带不走什么。”
乔楚东没有说话，因为他羡慕那位老乡，至少，他还有一条回家结婚的路，可是他自己呢？结婚？无法成为他的选项。
“东子，自己留个神吧，五年，如果到了第五年，你每月的工资，除去开销，还攒不下5000块，就回去吧，趁着年轻，还可以从头开始。”
乔楚东从2010年毕业后来圳海，现在已经第四年了。作为一个本土广告公司的文案创意主管，每月薪水不含税可得8500元，他和两个人合租在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他要的主卧，每月2500；水电网物业费均摊200；三餐全部外食，加每天必要的水果，一个月2000；交通，地铁的士混搭共800；偶尔需要请客吃饭，即使再怎么克制，再800块是跑不掉的；作为一个创意主管，行头是不能省的，那关系到一个人的品位，如果客户连你的品位都质疑，哪还会听你的创意，所以每月置装费1200，这还得是批发市场和快时尚混搭，要显得体面，还不能太乏味，假名牌可不行，公司明令禁止，既然是广告公司，被客户发现用假货，那可是自砸招牌的事。这些大头去一去，还剩1000块，这还不算日用品，但凡是有个感冒发烧，红白份子，那就不光是什么也不剩的问题，还需要爹妈救济。
这账，乔楚东算的很熟练，因为他经常算，每次算的自己绝望，算的自己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可又安慰自己，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等我熬上了执行创意总监的位子，有项目奖金，有公关津贴，一个月不就小两万了？什么不都有了。
所以，他心里那场决赛，他必须得赢，乔楚东对上宋城安，这次谁的案子被客户采用，继而签了年案，谁就会在第三季度被升上执行创总的位置。不过，这场决赛，却不像是足球比赛那么公平，因为赢的筹码，已经躺在了乔楚东的手机里，可就是这筹码，让他一夜无法成眠。
Franco’s的赵总从一进公司的门就对乔楚东颇有青睐，眼神时不时的瞟他一眼，完全不顾会议室里足足坐了十几号人。
“啧，你啊，跟我一个侄子特别像，哎呀，我那个侄子，从小就爱我，不爱他爸。”
宋城安还在讲着自己的提案，赵总却冷不丁的望着乔楚东来了这么一句。这么大的客户，谁敢惹呢？这次要签的年案要是成了，每年将给公司带来近千万的进账，所以财神爷爱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吧。
只是会议室里的人互相望了望，不知道赵总这算不算是一个笑话，要怎么去附和，该笑还是不该笑。
“我给你拍张照，发给我家里人看看。”
“啊，这……”乔楚东僵在座位上，望着赵总旁边的李总，显然是在求救。
“可以啊可以啊，来那个谁，宋主管，你把投影先关了，灯打开，这光线不行，影响赵总拍照。”公司的老总李先还没发话，项目部的吴总倒是反应最快，已经跑到门口开了大灯。
乔楚东紧张的一动不动，且不说他一向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多大的自信，行事低调的他，最反感的就是成为其他人的焦点。尽管吴总一再让他保持微笑，可是他的脸，依然僵硬的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要不要把眼镜摘了，东子，你的眼镜反光。”吴总站在赵总身后，出谋划策。
这是一番怪异的景象，赵总面无表情的拿着手机，对着乔楚东，会议室的人有人偷笑，有人低声耳语，而宋城安还站在投影墙边上，瞪着乔楚东，两只手都攥成了紫红色。
总算是拍完了，吴总关了灯，又招呼大家回到原位，宋城安差点忘了自己讲到哪里。对于宋城安的提案，赵总半个字也没评论，只有他身边的助理象征性的问了几个问题。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吧。”赵总打了个呵欠，起身要走。
“赵总，那个乔主管，小乔，也有提案，要不听完了？”吴总示意乔楚东赶紧上去开始。
“人老了，确实累了，小乔的，我们回头再约个时间，我得睡个午觉，下午还约了朋友打球。先这样吧。”赵总说完带着一个助理，两个部门经理，径直就走了出去，仿佛在他眼里，这里就是个幼儿园。
“什么玩意！”宋城安骂了句。
“小声点，人还没走远。”有同事提醒他。
“乔主管，你这‘亲戚’是真土豪啊，豪气，豪气。就是这癖好嘛……”宋城安把一肚子的怨气都狂妄地笑了出来。
面对宋城安的嘲弄，乔楚东什么都没说，他是敏感的人，也是聪明的人，这里头的花花儿，他当然了然在心。不光是他了然在心，别的同事也都是心知肚明，只有几个不解风情的女孩子，在经同事提点之后，也露出了诡诘的笑容。
所以，昨天下午，赵总的助理给乔楚东发来了那个必胜的筹码，“乔主管你好，赵总打球扭伤了脚，你的提案，如果还有必要做的话，请于7月16日下午4点至丽晶酒店1888套房面呈。”
乔楚东又把手机打开，现在是4点47分，他再次打开那条正经的有点可笑的信息，他看着“面呈”两个字，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可是，他想赢，他天生就喜欢赢。他如果不喜欢赢，当初就会留在老家那个江东小镇上，和父亲一样做一个语文老师。
“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可是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你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爸，如果我不争，我什么都不会有的，我们这个家只会一直被人看不起。”
“唉，看得起，看不起。有那么重要吗？年轻，年轻是好。你真要走，就答应爸一件事吧。”
“什么事？”
“改个名字，加一个字。”
“名字？”
“你爸也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喜欢项羽，所以给你起名的时候，用了单名一个楚字，没想到，你这好胜心真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大丈夫，不能总想着赢，还要会输，楚霸王无颜见江东父老，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样，你要记住，我们这里也是江东，你不管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混不混得出来一个人样，‘东’都是你的家。”
乔楚东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父亲的话，他有些退却，这个赢的代价……他长这么大，在学校跟人比成绩，出了校门就想着出人头地，可关于个人问题，他却从来没时间考虑，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可那个他爱的男人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难道现在真的要这样，拿着纯洁的往昔，去换一个前程吗？
客厅的球赛依然胶着，0比0的比分持续了上下半场，德国和阿根廷不得不用一个加时赛来定成王败寇，这正如此刻乔楚东的内心一样，临门一脚，去了就是远大前途，不去，那就看着宋城安坐上他想要的位置。
（本章未完，本次刊载至2927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