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是我兄弟,也是我小时的玩伴,
在我们小孩子他就是个天才般的存在。
我有个大伯没有小孩,抱养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阿福和他小妹。
多年过去了,小妹早找到了亲生父母,并且结婚生子,远离了大伯;
阿福一直没找到生父生母。不仅是他,连我大伯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传闻是人贩子带他来的,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他来的时候六七岁那样,比我大,但是家里族谱上早以论辈排序,所以我捡了个便宜,多了个小弟;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爷爷给了个福字,故名阿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深刻含义,或许希冀能为大伯带来福气吧。
尽管是小弟,但只要他在的地方,永远是玩的最厉害那个,也是最带节奏那个,花样层出不穷。爬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虾、深洞抓蛇捉蛙、偷鸡摸狗扒红薯、放牛打屁搞野炊,除了学习成绩不好,样样都出人头地,无人能出其右。
就拿下水摸鱼来说。十多年前,环境还没有现在这么坏,农村所有的水田都巴不得种上水稻,所以就需要通达的灌溉体系。这所谓通达的灌溉体系当然不像如今这样的管道送水滴灌的模式,还是停留在传承了数千年的水往低处流的传统农耕模式,根据地势,每一块水田都必定会有水流过,常年有人疏浚溪流、田沟沟。慢慢地就会形成各种形态不同大小不一的小溪、水沟、小湖等,长年有水、水深有洞的地方就会成为鱼虾螃蟹蛇的乐园。
这也成了我们的乐园。夏日的田间总会看到几个小男孩拿着铁锹、鱼钓、铁桶或者家里空出来各种瓶瓶罐罐,那就是我们在摸鱼了。一般人摸鱼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先要把上流的水截流或者引流他处,再用铁桶把河沟了的水一桶一桶地倒腾出去,这个最费功夫。倒腾了一上午,也许就搞了一两个地方,三五条鱼虾而已。
阿福不需要这些,直接下水,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有时候还潜到水底老久不出来,出手必有收获,这才是真正的摸鱼。除了摸出来鱼虾,还经常摸到蛇,螃蟹之类,每次摸到蛇,他都能恰好掐住蛇头,从未出事。我曾请教过是怎么直接抓到蛇头的,阿福说凭感觉,我心里一路草泥马排队,去你的感觉。
阿福的天才不仅仅在于摸鱼。他总能在茂密的林子中找到很多鸟窝,蹭蹭两下就可以爬到树顶;能正确识别各种野果,生存技能爆棚;放牛的时候总能搞到好吃的,他会趁牛吃草的是下水搞几条鱼,捅几个马蜂窝,搭灶支锅,鱼粥,蜂蛹饭,各种山果。自己放牛是饿着肚子回家,跟他放牛是吃饱回家,真是神奇。
和很多人一样,一起长大的玩伴,玩着玩着就散了,远离了。小学毕业,上初中时,我俩分不到一个班,从此阿福和我走上了不一样的路。我跟很多平凡的孩子一样,有着一般般不好不坏的成绩,循规蹈矩地念完了大学,出外面闯荡了两年,之后回家进入了银行工作,日复一日做着琐屑的工作,成为自己曾经不愿成为的样子。
跟很多小孩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蹂躏,天才的光环大多会慢慢消退。阿福成绩越来越差,家里人也不是很待见,初中没念完,就跟家里堂哥到广东打工,从那之后,偶有逢年过节回来可以见到几次,但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切了。
记得有一年寒假,阿福穿着光鲜的衣服来找我玩,手里拿着我这种学生不可能拥有的智能机,还当场给我展示了语音识别功能,那真是酷呆了,我眼里心里都是羡慕。
时光慢慢流逝,跟阿福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好像这个人从我的生活消失了一般。他过年也不回家了,消失的那几年,没有人可以找到他,据说他早年在广东打工,不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此还进去过里面。他不回家的那几年,伯伯婶婶总是惦记着他,每次见面都问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能不能上网找他,说他要能回来就给他买小汽车、娶媳妇,语气中充满了责备和希冀,眼神中透着落寞,听着是辛酸,逢年过节更甚。
时隔多年,阿福还是回家了。人是回来了,但是儿时的天才光芒踪影不在,眼神空洞,尽是对生活的冷淡。他说很多人不认识了,不记得了,记起我还是因为听出了我的声音。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跟伯伯婶婶们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吃饱了就躺着玩手机,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没有生气。伯伯要给他买小汽车,被哥哥们拦着,说人废了,买车干嘛;至于媳妇,到时相了个姑娘,来来往往几天也没有下文,后来听说哪个女的只是为了红包相亲罢了。
本想和他多聊聊,问问他过去的经历,但有无从谈起,鲜有的几句,他也支支吾吾,没有下文,便也索然无味。
我知道了,我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各有各的世界,再也玩不到一个频道了,心里有一股悲凉,似是对生活的控诉。
人大概都这样吧,小时候聪明伶俐,立志要成为这成为那,年轻时壮气凌云,轻言要打下一片江山;殊不知,世事多舛,当天才褪色,志气萧条,大多泯然众人矣,更有甚者做不了自己,只为生活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