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十七岁的青葱岁月里。
1
老王很现实。现实到什么程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花言巧语为零,倒是句句真实地能戳你心窝。
小荷很理想。理想到什么程度,相信童话的海市蜃楼,一点小事与完美的想象发生偏差,就崩溃地哭。
这样的老王有一天对小荷说,“我喜欢你。”
这样的小荷是这样回应老王的,“我早就知道了。”
那个月亮几乎看不见的晚上,繁星点点挂在苍穹。少年少女的身影在星光下惨白的校园小道上前行,少女小小的个子才到少年的肩膀和上臂交界处,他们不约而同地绕着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远路。
老王迫切地想要得到小荷的回应。
小荷问他,知不知道已经要高考了,知不知道现在是关键期。
老王说,知道,所以不能再等了,我怕错过,就再没有机会了,我不想落下遗憾。
小荷低着头,说该回宿舍了,宿管阿姨查房的时间要过了。
老王陪着小荷走回宿舍,在门口的转角拦住她,问到底答不答应。
小荷看到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再看老王坚毅抿起的唇和定定的双眼,她在灯光下因怕人看见而羞红了脸,只想快些逃离,便匆匆道一声,好。
老王走过女生宿舍楼,回到自己的窝,打开零食柜,向他的兄弟们说一声,随便吃。那些狐朋狗友便知道,老王的表白成功了。
小荷跑回自己的宿舍,没和舍友讲话,整夜整夜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老王的话,老王的身影和老王的一切。
第二天,老王收到小荷的一张卡片,上面的字句仿佛是斟酌一晚的结果,精炼而面面俱到,总结说,是一起学习进步,让老王不要受到自己的影响。
落款是一句浅浅的英文单词:I am yours。一般现在时。
于是,现实主义的老王和理想主义的小荷在一起了。
2.
小荷从楼道上捡到一只乌龟,很小的一只,是义卖活动卖乌龟的那里跑出来的吧。脚上有灰,还有沾在一起的糊状物。再看看上上下下走过的高中生浪潮,个个低头,步履匆匆。
于是小荷轻轻捧起小龟,把它带进了自己的班级。高三了,到班的同学已经扯开嗓子在晚读。小荷瞄了一眼她右前方的座位,空荡荡,老王还没来。
她把小龟脚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再放进一个空巧克力盒子里,给它装了些水,然后悄悄地放在自己的书箱上面,看一会英文单词,就瞄一眼小龟。
唉。看不进去。
小荷第一次没注意到老王进班的时间。
自习的时候也...写不下去。小龟还好吗,它怎么样了?爬出盒子了吗?
她看到小龟划着爪子攀着盒壁。
下课的时候,有一些没事做的闲人聚在了小荷身边,去观赏她带来班级的这只小龟,大部分是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
陈总显得尤为殷切,好像小龟是他家的一样,问东问西。
小荷兴致勃勃回答陈总的问题,直到上课铃打响,聚众者散去。她悄悄抬头望一眼老王,他埋头做题似乎什么也不曾留意。
略略的失望过后,小荷依旧对小龟频繁在意,隔一会就瞄一眼。
她一直期待着老王也能注意到她喜爱的小龟。可是等到放学时间到了,等她一起走的老王却说:“把乌龟放生。”
小荷轻轻用手抓起小龟的壳,小龟被凌空提起,激动地划起自己的四只脚爪,就这么把它凑到老王眼前,眨巴着眼睛向他卖萌,“小龟不可爱吗?为什么要放掉?”
老王后退闪躲,说:“我不喜欢乌龟。”
“可是...”
“它太耽误事儿了,放掉。”
“哦...”小荷想起自己一个晚自习为了小龟,确实效率极低,作业几乎没怎么做,确实...很难受。于是撇了撇嘴,抓着小龟就往教室外走。
老王跟上去走出教室,又说“少跟陈总讲话。”
“为什么啊?”
“他这里有点问题。”老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
小荷抬头看,老王笑而不语。于是小荷噗嗤一声跟着笑了出来。
小荷跑遍了整个校园,没找到放生小龟的合适地点,“怎么办啊,老王,小池子水太深了会淹死小龟,草坪上容易被人踩到啊。”
老王一直待在花坛边看着小荷跑来跑去的身影,在心里窃笑着骂傻瓜,然后指了指他身旁,放花坛里嘛,不用担心被踩,这边的土还蛮湿润的。
于是小荷郑重其事地把小龟放在花坛里,小龟终于四肢着地,撒开小爪子用平常乌龟做不到的速度,飞速逃离了小荷的手掌,隐没在深深的花丛里。
小荷对着离去的小龟念念叨叨:“小龟,你一定要平安长大,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啊。”
“它肯定会死的。”老王说。然后一下子看到小荷眼角泛红的委屈样。于是赶忙伸手把一直提在手上的袋子递到小荷眼前,“这个给你。”
打开袋子的小荷惊喜地叫出了声,“干花!”正是义卖活动里十五块钱一束的干花。小荷想起坐她旁边的阿沅向她的男朋友下令之后才得到的漂亮干花,老王对其评价是:“中看不中用的无聊之物”。
虽说老王挑的干花一股子恹恹感,小荷还是觉得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干花。
“小龟肯定会死的,”老王又说,看到小荷不可思议般抬起头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百年后。”
一百年后,等我们都灰飞烟灭的时候,小龟的生死,也就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了吧。在死之前,我们可不可能在还能对方耳边轻轻提起一句,当年一起放生的那只龟呢?
3
小荷的数学排列组合练习导学案的反面是空白。
她昨天养小龟的时候,忘了这也要写。
战战兢兢地听老鸭讲完之前做过的正面部分,下课铃突然打响,老鸭丢下一句:“下节课检查作业,顺便抽几个人上来写反面部分。”
小荷开始看反面的第一题,大脑飞速运转,要在课间十分钟之内补完反面,也就是说,一题两分钟的时间。
可是这种题型她本来就搞不懂,一道题至少一刻钟啊...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把脸埋在了桌上,又要哭了。
老王回过头来,看到小荷沉沉地趴在桌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戳了戳她胳膊,“怎么啦?”
小荷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借我看一下你的学案吧。”
老王把学案递了过来,看着小荷翻开自己的学案,他以为她要对答案。
可是却看见一片空白。
“你怎么没写的?”
小荷一边看题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抄,“我...我也忘了,我不知道...”
上课铃打响了,小荷第一题还没抄完。
她太倔了,每一步只有看懂了,她才会往自己的试卷上抄。
老鸭从后门进来了。老王飞速地拿过小荷桌上摊着的学案。
小荷愣怔怔地盯着眼前仅剩的学案,每一题下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排列组合数,老王把自己做好的学案留下了。
抬眼看,右前方的老王正飞速地落笔,在她的学案上龙飞凤舞地赶着进度。
老鸭沿教室后面走过来,看到老王动作,瞄了瞄他空了一大半的卷子,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头。于是老王便被喊上去写最难的一题。
小荷低头一看,最难的那道题,第一步她都看不懂。再抬头,感觉老王走上讲台的时候,步子悲壮慷慨,终是没回头看她一眼。
老王手心里紧紧攥着学案,心想绝不能把它翻过来,被人看到那是小荷的。
他做出来了,凭着记忆和一个聪慧的大脑,现场做出了和正确答案只相差1.2的结果。答案是0.3。总之,小荷是这么想的。可是大家看到这个古里古怪的答案,都笑了起来。有人说,这是常识错误。
小荷瞄向老王自己学案最后一题的答案,赫然的0.3列在最后。第一步也是没错,是中间计算,那个庞大的要死的计算,他在当场算错了。
老王在全班面前被老鸭批了一通不认真完成作业,出尽了洋相,他只是默默承受完,耳朵赤红赤红地,一句话不说地走回自己位置。
全班都在笑,只有小荷抑制着全身的颤抖,心里暖流左冲右突。老王最宝贵的不就是自己的面子了吗?
那一次过后的很久很久,在大学校园里,小荷一听到一句歌词,就难以名状地想要放声哭泣。
我知道你会做我的掩护
当我是个逃兵。
4
理想和现实的交锋还有很多,但一时无法记起,就拉一下时间轴,去到高考结束的未来。
表白后,老王对小荷说,他不能给她海誓山盟,不能许下自己无法达成的誓言,但至少高考前,会一直对她好。
小荷记下了,老王也记下了。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高考后,老王带小荷出门约会,吃牛排,火锅,烧烤,冰淇淋,牛肉粉丝,在街上散步,在图书馆读书,在电影院亲吻。
他说,只能保证的,是这个暑假好好对你。
小荷不满足这么短的时间,她此刻讨厌起老王的现实主义来。
“难道上了大学,你就不要我了吗?”眼里含着泪水的小荷在QQ上输入这些文字发出。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能要复读,也可能去很远的地方,异地恋很苦,我不想骗你。”老王回复小荷。他们俩已经争论了很久,关于老王高考失利下,无可把握的未来。
小荷生气地抛下了手机,未来,她也一样迷茫,为什么你,连个虚假的依靠寄托都不能给我。
“我睡觉了。”她点击发送,不带表情包。
“晚安。”看到老王的回复,她倍感生气,终于哭了起来。
老王的作息很规律,十点多便催着小荷去睡觉,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小荷上床的时间总是早早的。
那一天,两部手机的荧屏亮着,一个在哭,一个拿手抚上额头,皱眉似在沉思。
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哭得精疲力尽的小荷终于起身,打算睡觉了。老王的QQ消息却突然弹出来,只有一句话。
我喜欢你。
小荷在荧屏之前,看到老王在十一点半发来的这短短四个字,刚止住的泪泉又再次决堤。
5
后来呢?
最后是现实的胜利。
故事的结局是两人在现实的屈压下,终越走越远。那四个字在现实面前,脆弱不堪。
小荷留起了长长的头发,没再谈过另一段恋情,我问她,留长发是不是还意味着,她还在等那个人呢?
理想主义的小荷给了我一记当头暴栗,什么玩意儿,你看好了,长头发更好看呐,能吸引更多男孩子嘛。
那你怎么现在还没从鱼塘里钓出个“鱼儿”来呀,我反问她。
她这一次倒是沉默了,随后浅浅道,因为,不想将就。
小荷的个签一直是这一句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在专属小荷的日志上写道,小荷终是难以忘怀曾经那一段青涩而美好的初恋,于是孤独终老。
滚开!你这么写我就嫩死你。小荷叫道。
于是我把孤独终老杠掉了,像这样:孤独终老。
6
小荷依旧保持着单身,当头发已经长到了腰间时,她带上包,踏上了火车,回到家乡,回到曾经的那个高中,不知不觉走到当年放生乌龟的花坛,高中生们的嘻声笑语在她耳畔回荡。
她看见一个少年拽着少女校服长长的袖子,拖她离开花坛;
她看见那个少年举起手捏起她气鼓鼓的脸蛋;
她看见那个他从她的筷子上一口吞掉了被她咬得还剩一半的土豆片;
她看见他和她十指相扣地行在静谧的街道;
她看到他为庆祝她月考高分而公主抱地载着她转圈;
“小荷。”她从回忆中猛然惊醒,转脸一看。仍是昔日少年模样的他定定立在她身后。
“王八羔子。”
她走过去,张开手臂去拥抱他,却在触到他之前的一瞬,停了下来。
她不忍打破这个幻想。她不想拥抱时只是穿透他的身形。
她终是收回手站立着,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形散成水雾,化为白光,消逝在空气里。
“再见。”小荷轻轻说。
那一天,小荷出了校门,便去理发店剪下了她一头长至腰间的黑发。发丝坠落的时候,她放空思维,呆呆地看着镜中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一个全新的自己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