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已经是入伍的第三个年头了，唐朔看着大院里开了又谢的桂花，它的香味犹在，弥漫了整个大院。唐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味道牢牢记在心里，就像记住杉杉一样。
杉杉是唐朔的女朋友。三年前唐朔走的时候，杉衫抱着他哭的稀里哗啦，她说，“唐朔你要早点回来，我在家等着你！”唐朔用力拥抱她，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使劲儿点头，“我一定早点回来，你等我。”
唐朔是被父亲逼着入伍的。他家世代都是军人，父亲从小对他家教甚严，一直把他往军人方面培养，可是唐朔还是走偏了，除了练就了一身肌肉，其他的都和军人这个词不沾边。他的成绩烂的一塌糊涂，上不了军校，在一个普通大学混了四年一事无成，父亲一怒之下就把他送到了部队，说是要好好磨砺他。
唐朔走的时候，杉杉和他在一起已经三年多了。他们刚刚大学毕业，准备过两年就结婚，谁也没想到唐朔会突然被送到部队。
刚入伍的时候，不能打电话。新兵的保密意识薄弱，怕他们泄密。每周有几分钟时间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唐朔都要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就那么四五分钟的时间，他一半打给杉杉，一半打给他妈妈。每次都只能说一句，“我很好，别担心我。”
那时候唐朔真想抱着电话一直不放手，可是看着身后眼巴巴排队的战友，咬咬牙还是把电话放下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和爱人，他怎能如此自私。
新兵训练的时候，唐朔每个项目都很优秀。从小父亲便是以军人的标准来要求他的，现在的一切训练都难不倒他，即使是打枪，他也总是能打中十环。
有时候他有种错觉，他天生就该是军人。
唐朔不喜欢部队的生活，他觉得这里没有一点儿人情味。根本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充满欢声笑语，可以随便发表自己的想法，可以顶撞上级。这里是制度的笼子，每个人被困在那个笼子里，不许挣扎，也不许有自己的想法，把服从这一条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终于体会到“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他一向放荡不羁，喜欢自由的生活，部队的生活和他的理想状态背道而驰，他当然不能接受。有时候他会埋怨父亲，为什么要把他送到这个鬼地方来。
唐朔每次打电话都只打给妈妈，妈妈从小就很疼爱他，他只能和她诉说自己的辛苦。至于父亲，他才不会管他的死活，就算他现在受伤了，他父亲可能也不为所动吧，从小他就是这样的。
他很想念杉杉，每周都会给她写信，杉杉回信回的很慢，有时候一个月才能收到一封。可是唐朔还是每天眼巴巴的等着去取信的老班长，只要他一出现，唐朔就会焦急的问有没有他的信，一来二去老班长就记住他了，每次有他的信，他就会第一时间拿给他。
拿到信的唐朔每次都会笑的像个孩子，老班长便无奈的叹口气，自顾自的说，“不容易啊！”
每次和杉杉打电话都只能说上几句话，杉杉说的最多的就是，“唐朔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他想起大学和杉杉恋爱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的他们，那么美好。
杉杉是他们系的系花，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很温柔，每年都拿奖学金，是每个男生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唐朔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被她吸引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后来，杉杉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唐朔，这个结果令大家大跌眼镜。谁都知道唐朔不学无术，每天只知道逃课打游戏，成绩更是惨不忍睹。就是这样的他，追到了他们的系花。
后来唐朔问杉杉，“你当初怎么会选择我？”
杉杉笑着说，“谁知道呢，可能是一时看走眼了吧。”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唐朔觉得，他真幸运。
02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唐朔被晒黑了一圈。这三个月对唐朔来说，意义重大。他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居然接受了军营生活。
看着同样被晒黑的兄弟战友，他想，这里真好。有那么多兄弟一起训练，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扛枪，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休息的时候，他们会给彼此讲从军之前的故事。唐朔那时候才体会到，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一个苦苦等待他的姑娘，他的战友，每个人都有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样想的时候，唐朔心里好过了许多，至少，感觉不那么孤独了。
唐朔觉得，他好像爱上了军营生活。每次这么想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还在外面等他的杉杉，他答应过她，两年之后，就退伍回去娶她。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有一天他会爱上军营生活，会对军营这么难以割舍。
一年前面临退伍还是留队的选择的时候，唐朔犹豫了。他突然不想离开这里了，他舍不得一路走来的战友，舍不得悉心教导他的班长，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卸下肩上那付沉甸甸的责任。他甚至觉得，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现在的人生才有意义。
杉杉打电话给他，开心的说，“唐朔，你要快点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我要开始准备婚礼了。”
唐朔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应该回去吗？
自从意识到自己不想离开这里之后，唐朔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是该回去还是留下，这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几天唐朔每次训练都心不在焉，班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在某个深夜递了根烟给他，问他，“聊聊？”
唐朔接过烟说，“好。”
他从来不抽烟，每次都只是点燃，看着它们消失殆尽。班长操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他，“你小子最近心不在焉，咋回事？”
唐朔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该不该退伍。”
班长闻言了然的点点头，每年这个时候，这些年轻的小兵都会面对走留的选择，这个选择无疑是痛苦的。
每个男儿心中都有一个保家卫国的梦想，可是军人也只是凡人，他们也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到底是留在这个孤寂冷清的军营，还是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大多数人都难以抉择。
班长抽了口烟，吐出的烟圈缭绕在他们周围，他语重心长的说，“这个时候，你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军人这条路，就像一条死胡同，很难找到出路，可是有什么办法，即使是死胡同，也总要有人走下去，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
“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他重复了一遍班长的话。
唐朔问自己，他想离开吗？
他想起入伍那天，杉杉给他包里塞了很多吃的，怕他在部队买不到。检查东西的时候，班长看见那一堆吃的，严肃的说，“这个没收了，训练的时候不可以吃零食。”唐朔觉得很委屈，那些全是杉杉给他准备的。
周末休息的时候，班长叫走唐朔，塞给他一大袋零食，唐朔一看，竟然是杉杉给他准备的那一袋，班长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部队有部队的规矩，以后零食只能周末吃。”
唐朔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感性的人，可是那一刻他感动了，看着班长苍老的面庞，他想，他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他现在走的路，他曾经走过，可能走的更艰辛。
唐朔把一大包零食分给自己的同年兵，大家聚在一起吃东西聊天，他第一感受到分享的喜悦，也是第一次对部队有了重新的认识，他感受到了冰冷的制度下却有一颗颗温暖的心。
03
填退伍申请表的时候，唐朔没有填，他要听从内心的声音，他想留下来，他喜欢这里。
他的同年兵有几个退伍了，卸军衔那天，一群铁血男儿抱在一起哭的像孩子。唐朔第一次体会到除了亲情爱情之外的离别让人这么伤心。他热泪盈眶的和战友拥抱在一起，大家说着珍重的话，但心中的愁绪，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表达的。
唐朔很怀念新兵训练那会儿的时光。他记得他们班有个胖子，每次训练都跟不上，班长总是罚大家陪他一起训练。他愧疚的向大家道歉，旁边的战友给了他一拳豪迈的说道，“道什么歉，像个娘们似的。”说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后来他们有空就会帮助胖子训练体能，大家教他一些方法，加上他自己的努力，他的体能很快就赶上了大家。虽然班长还是严肃的说，“不要以为体能好了就有什么了不起，你们的路还长着呢。”但大家都看到了他嘴角微不可见的笑意，他为他们的每一点进步感到开心。班长总是这样，每次都板着脸训他们，可是当他们真正成长了，最开心的还是他。
唐朔觉得，那样一起训练一起挨罚的时光，只有在部队才能体会到。在这里，他才体会到兄弟这个词的真正意义，一起挨罚，一起扛枪，他喜欢这样的人生，喜欢那群陪他一路走来的战友。
唐朔给杉杉打电话，杉杉依然兴高采烈的问他，“唐朔，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选好婚纱了，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拍婚纱照。”
唐朔眼里氤氲起一团雾气，他艰难的说，“杉杉，我不想退伍。”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冰冷。
“杉杉，我喜欢这里，我想留在部队，我想当个真正的军人。”唐朔坚定的说。
“那我怎么办，唐朔，那我怎么办？”杉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抽泣着说，“唐朔，当初你要去当兵的时候，你说让我等你，你说你两年后一定会回来娶我，可是现在你说你不回来了，你要留在那里，那我算什么？”
唐朔听着杉杉的抽泣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他也想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可是现在，他也想当个真正的军人，守护国家，守护他们的大家。
杉杉挂了电话，不给唐朔解释的机会，后来唐朔再打电话过去，她再也没有接过。
04
唐朔看着天空，眼里蓄满了泪水。万里无云的天空蓝的耀眼，唐朔想，他只是希望这片天空永远这么清澈，没有硝烟，他的选择没有错。
深夜站岗的时候，唐朔会很想念杉杉。他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让杉杉再等他了，可是一个人在这清冷的夜里站岗的时候，他孤寂的心也会想找个地方停靠。
唐朔现在也成为了班长，看着一群年轻的小兵，他时常想起刚入伍时的自己。
那时候因为是被父亲逼迫入伍的，他带着埋怨和不屑来到这里，心里想着反正时间到了我就退伍。他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想。
可是当他第一次摸枪的时候，心里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扛着沉甸甸的枪，他忽然觉得，这才是男人该有的生活，他开始对部队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第一次犯错被班长罚跑步时，明明是自己一个人受罚，可是跑着跑着跑道上却多了那么多绿色身影，大家纷纷看向他，大声说，“唐朔，提升体能怎么能不叫上我们。”一群人在跑道上大汗淋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坚毅的笑容。
半夜明明他们都喜欢踢被子，第二天醒来被子却好好的盖在身上。他们看着班长，大家相视而笑。
站岗的时候，多少个孤独的夜晚，想到熟睡的战友，自己怎么也会打起精神来。
那样好的时光，他怎么舍得放弃，他怎么舍得离开。
他带的兵也如他们当年一样，年轻气盛，唐朔微笑的看着他们，对他们严厉又宽容，就像当年班长对他们一样。
唐朔想，他终于体会到了以前班长对他们的无奈，但他始终用最大的耐心来教导他们，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人。他也终于体会到父亲当初的心情，那样放荡不羁的他，肯定很伤父亲的心吧。
05
部队组织了一个红娘子活动，给许多大龄未婚军人寻找有缘人。
战友都起哄，“唐朔，你一把年纪了，赶紧报名参与。”他想起了杉杉。杉杉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那么爱她，可是他却给不了她最温暖平凡的幸福。
唐朔没有报名，他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只想一心搞好目前的训练工作。
可是到了活动那天，名单上却写着他的名字，他看着旁边窃笑的战友，只能无奈的接受。
他们总是这样，只要谁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结婚，大家就会很着急的给他想办法。其实每个人都被部队磨砺的有些木讷，在感情方面都有些迟钝，但他们还是会七嘴八舌的给彼此出主意，虽然都是些啼笑皆非的提议，唐朔看着他们，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让唐朔意外的是，他在活动上看到了杉杉。她就站在人群里，一如初见时那样温柔的冲着他笑。唐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冲着杉杉傻笑。
身后的战友推他，“赶紧过去啊！”他才反应过来跑过去紧紧的拥抱杉杉，他以为他失去她了，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杉杉泪眼朦胧的说，“我也想过真的离开你，可是你有一群好战友，他们感动了我。”
唐朔回头看着一群冲他挤眉弄眼的战友，心里一股热流涌起，他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可是他们何其细心，总是能看出他的难过与不安。
他们背着他悄悄给杉杉打电话，一大群男人在电话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请她不要离开唐朔，给她讲唐朔的无奈，给她讲唐朔有多好，他们说，“嫂子，你别丢下他，他真的很爱你。”杉杉在电话那头泪流满面，她也很爱他，可是她忍受不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所以才想离开他。
他们笑呵呵的说，“嫂子，我们等你来看唐朔，那小子说你是系花，说你可漂亮了，我们都想见你呢。”
一群扛枪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在电话里像一群孩子一样请求她，她怎么忍心让他们失望。杉杉似乎有点儿明白，唐朔为什么会选择留下了。
她想，其实嫁给军人也不错。为国家付出奉献的男人，必定也会很爱他们的小家，大不了以后她来看他，大不了，辞了工作随军，只要他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是问题。
这样想的时候，她已经买了去找唐朔的车票。
06
结婚两年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杉杉生孩子那天，唐朔正在外面执行任务，没办法陪她，只有父母在医院陪着她。
病房里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也刚刚生完孩子，丈夫陪在身边，端水送汤，忙前忙后，她看的入神。
那个女人问她，“你老公呢，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杉杉回过神来，笑笑回答她，“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啊。”他要保家卫国，那才是他最重要的事，她为他感到骄傲。即使只能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照顾他们的爸妈，她也毫无怨言，她庆幸自己最后回到了他身边。
杉杉把女儿的日常生活用DV录下来，想着下次唐朔休假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她想着等女儿大一些，她就带着她去看唐朔，他一定很想念他们。
她每天都会照一张女儿的照片发给唐朔，她希望他不要错过女儿的成长。她经常指着照片里唐朔穿军装的照片对他们的女儿说，“宝贝儿你看，这就是你爸爸，虽然他不在我们身边，但他是个英雄，你要为他骄傲哦。”
唐朔扛着枪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想着刚刚看过的女儿的照片，她笑的那么温暖，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以后一定和她妈妈一样漂亮。
他想起结婚的时候他问杉杉，“你后悔嫁给我吗？”杉杉板着脸故意逗他，“后悔啊，可是都已经嫁了，就只能将就了。”他抱着她傻笑，他的杉杉，最终还是回到他身边，陪他走这条孤独又漫长的军旅之路。
他想，他从不后悔走入部队，也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