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让她没想到的是,多少年不见,听到关于他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他的死讯。

那天在路上偶然遇见了自己的高中同学,丁晓飞。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决定要去餐馆一起吃个饭。老同学重逢,虽然都已不再是当年穿着宽大校服的中学生了,但也自有一种别样的亲切感。说起高中时候的事情,有些依然记得清晰,有些却已经模糊而斑驳了。话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吗?”丁晓飞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投了一颗花生米。

“什么?”

“他死了。”

“谁?”

“龙战啊。”

“……”

“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

清明节的前一天。4月4日。永森下起了小雨。几只圆滚滚的小麻雀蹲在电线杆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天空是浅浅淡淡的水墨色。

古留梦站在无边细雨里,把手插进口袋,她慢慢的仰起头,闭上眼睛,任凭雨落在清瘦的脸上。脸被湿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跟那些温柔的天空之水融为一体了,飘飘忽忽的随着一场清澈的梦境,归于尘土,归于虚无,归于永恒。

眼角处有股温热的溪流逃出来。她心中一动,不觉恍惚。心想,那股温热是雨水还是眼泪呢?

一直到傍晚,雨都没停。

古留梦吃过晚饭,拿起茶几上的半袋薯片准备去卧室。

“这么早就睡吗?”妈妈关切问道,“刚吃了晚饭,最好先稍微活动一下,小心积食,对胃不好。”

留梦转头莞尔一笑,调皮的说,“没关系的,我的胃很强壮。”

“你舅舅也总是这么说,可最后怎么样呢?不还是死于胃癌?”妈妈有些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继续转过身去看她的电视,“平时多注意一些,事情就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舅舅上个月死于胃癌,她知道妈妈到现在还是不能够接受这个现实,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一个哥哥。亲情的流离失所,对妈妈来说太过残忍。她听妈妈说这些,没再敢往下接话,这时候电话响了。妈妈接起电话,她早已经钻进了卧室。

留梦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妈妈说,“今天晚上?还要那么晚?”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

妈妈只好说,“那好吧,路上小心。”

姐姐要回来了,古留梦心想。妈妈这时候突然推开门对她说,“今天晚上,你姐要回来。”

“哦。”

妈妈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可能会晚一些,你等着她吧,我要去睡觉了。”

“好。”

妈妈关门出去又回来,补充说,“跟你姐睡一起,没关系吧?”

古留梦摇摇头,“我们小时候不都是睡在一起的吗?”

妈妈笑着说,“那不太一样,你们现在都长大了。”

姐姐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关上灯,一切归于静默和黑暗。枕边,姐姐的发丝蹭着古留梦的脸颊和脖子,有些痒痒的。

“明天要去看个人。”古留梦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姐姐翻了身,面对着她。她感觉到姐姐有些急促的呼吸。

古留梦对着静谧的夜,狡黠的笑了笑。

姐姐没搭腔儿,只是忧伤的吐了口气对古留梦说道,“我跟你姐夫吵架了。”

“你们总是吵架。”留梦毫不留情的说。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片幽蓝的湖水,深情而宁静。就当她准备着放下所有去享受这弥足珍贵的安宁的时候,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掉进了湖中央,涟漪泛滥,安宁就这样被葬送了。此刻,她在怀念着一个早已经长眠于地下的人,奇怪的幸福感悄然袭来,携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沮丧。

“有时候真是恨透了这种感觉——”姐姐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梦已经结束了,可就是醒不过来。”

古留梦在黑夜里发着呆,没理会姐姐的诉苦或者说伤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姐姐,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每个英年早逝的人,一定都被上帝诅咒过。”

“什么?”

“你说,他此刻在干什么?”古留梦仗着黑夜的庇护,落了几滴泪,为他,也为自己。

“你说谁?”

“一个中学时候的同学。”

“高中?”

“……”

“是你的男朋友吗?”姐姐问。

古留梦点点头。然后,轻轻地缩了缩身子。

“高中时候的男朋友?”

“……”

“初恋男友?”

“……”

“你怎么了?”姐姐问道。

“前几天听说,他死了。”留梦不觉得又掉下泪来。一个多年前的恋人死去了,她竟然还会如此伤心难过,这让古留梦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真的是自己太矫情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甜靠着车窗睡着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他,他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格子衫,对着她笑。虽然她心里明白,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半年前的那场血淋淋的决斗和厮杀里。但是此刻看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依旧感到是那么的真切。然后她意识到,这是他死后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梦见他,或者说,他第一次肯走进她的梦里。是来告别?还是来重温旧情?你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老样子,而我却要慢慢的老去。上帝不该诅咒你,却让那些冰冷无情的坏人享受着无垠的恩宠。白发苍苍的人,不管生活多么辛苦,人世多少艰难,都知足吧,都感念吧。苦难其实跟幸福一样,都来之不易啊!

车突然打了个趔趄,陈甜醒了。对面而坐的那个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嘟囔了一句奇怪的话。

“每个英年早逝的人,一定都被上帝诅咒过。”

陈甜不觉得心中一紧。

火车到达永森站的时候,天空还没有亮透彻。陈甜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长发及肩,中分。她走出火车站,站在一棵梧桐树下面。一树繁花正卖命的吐露着毕生的忧伤。薄情寡义的人啊,不能怪你,都是岁月的错!此刻,她正孤身一人站在这薄情岁月的风口浪尖上,想着那个早已经长眠于底下的人,等到很多年过去以后,自己的心还会像此刻这样疼吗?不会了吧,人都是薄情寡义的动物!

天慢慢地亮起来。

路边买了一笼包子,韭菜鸡蛋馅儿的。边走边吃。她决定步行去墓园,有个中年女人凑过来笑容暧昧的悄声问她,要不要看相。她有些局促的摇摇头,继续吃她的包子。

“看看吧,姑娘。我看你很有福气啊。”中年女人不肯罢休。

她依然只是摇头。

“那手相呢?”那女人还在坚持。

这次陈甜没摇头,而是对那个中年女人抱歉的笑了笑。那女人见这单生意渺茫,就有些懊恼的转身走了。

因为时间太早,路边的花店还没有开门。陈甜决定站在路边等一等。她出神的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有个老奶奶经过她身边,手里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除了些青菜,还有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陈甜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第一次认识龙战的时候。

那是上大二时候的一次野餐。

学校靠近海边,所以那次野餐的地点就定在北海的沙滩上。陈甜是被几个朋友生拉硬拽了去的,那次野餐大多是不太认识的人,龙战当时就在那些不太认识的人里面。大家当时兴致很高,自己动手做起了烧烤。陈甜是通过大学同学吴亮亮认识他的。

“这是我最要好的哥们儿,龙战。”吴亮亮用胳膊勾着对方的脖子,兴奋的说。

现在想起来,那家伙当时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他掰掉吴亮亮那条讨人厌的细胳膊,瞟着她说,“你好,我叫龙战。”

陈甜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吴亮亮抢了先,“这是陈甜,我们班的。”

她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要玩丢手绢儿的游戏,被捉到的人要表演节目。吴亮亮硬拉着龙战坐在陈甜的旁边,吴亮亮是第一个被人捉到的。当时那家伙大叫什么,“这次不算,我还没准备好呢!你们这是明摆着在陷害我!”

“他总是喜欢耍赖。”坐在旁边的龙战突然说。

“什么?”陈甜紧张的笑了笑,看着已被众人拖到人群中间的吴亮亮说,“他要表演节目了。”

“他可能要唱歌。”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好像是吧。”

“你最好捂上耳朵。”

“为什么?”陈甜惊讶的看着龙战。

“因为他跑调,他唱歌总是跑调。”

陈甜捂着嘴巴笑了。

“龙战,你是不是又在编排我?肯定是!”吴亮亮大叫。

“哈哈哈哈——”

很多人都在大笑。吴亮亮为大家献唱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龙战笑着问旁边的陈甜。

陈甜笑笑,有些难为情的说,“他唱歌的确听上去有些怪怪的。”吴亮亮唱完歌,游戏继续。后来,又抓住了几个人,有人唱歌,有人说笑话,有人跳舞,还有几个声称自己什么都不会,只好硬着头皮做起了中学时候的广播体操,惹得群众很不满。

花店的最中央摆着一瓶马蹄莲。

“你好,要买花吗?”一个年轻女人从电脑后面探出一颗脑袋,随即,她站了起来,走到一桶菊花面前,随意的摆弄了几下。“干什么用?”

“送人。”陈甜俯身下去,凑到一朵百合上深呼吸了几口。

“要什么花?”

“雏菊吧。”

古留梦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拿开姐姐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悄悄地的起床。她赤着脚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雨停了。想到即将就要见到他,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感觉。见到他该跟他说些什么呢?别来无恙吗?跟一个死去的人说这样话,未免有些奇怪。

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

“你怎么了?”姐姐问。

“总是觉得有些紧张。”她在写字台前坐下,双手支棱着脑袋,“我跟他也算是久别重逢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搞错了。”

“因为他是个死去的人?”姐姐翻个了身面对着墙,用食指在墙上虚写着什么。

古留梦木讷的摇摇头。

姐姐又无声无息的睡去了。天亮了。古留梦去厨房大口喝了一杯水,准备去楼下买早餐的妈妈问她,“你喝豆浆还是喝豆脑?”

“啊?”

“今早上不准备做饭了,头有点儿疼。”妈妈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

“怎么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妈妈摆摆手,“你姐呢?”

“还在睡。”

“你吃什么?”

“我不吃了。”她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里,一动也不动的说。

“怎么了?”

“一会儿要出去见个朋友。”

“跟朋友一起吃吗?”妈妈换上鞋,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出门前又转身盯着古留梦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知道。”她呆呆说。

妈妈暧昧的笑了笑。她依然坐在沙发上,听着妈妈“咚咚咚”下楼的声音。

古留梦站在镜子前,想着中学时候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变。她现在出去逛街,还有很多人认为她是个中学生呢!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咧着嘴笑了笑。门开了,是妈妈买早餐回来了。姐姐突然出现,站在她身后对着镜子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然后钻进了洗手间。古留梦把皮筋从头发上扯下来,准备披散着头发去见他。可是几秒钟后,她又改变了主意,对着镜子重新砸了个利索的马尾。

“妈,我走了。”她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抓起放在电视旁边的钱包。

“路上小心点儿。”妈妈总是忘记她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

“哦。”她答应着,出门,下楼去。在楼梯口碰到了自己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老师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症。老师盯着她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眯眯的说对古留梦说,“你好啊。”

“你好。”古留梦笑笑说。

突然老师严肃的看着她,“都这么晚了,上课要迟到了呢!”

古留梦不知该怎么回答老师,只好用一个无奈的浅笑搪塞过去,赶紧从老师面前逃走了。

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喝了一杯热奶茶,留梦觉得肚子有些撑。在路边的花店买了几支雏菊,站在路边等公交车。去墓园的公交车应该是18路吧?远远的看着18路公交车开过来了,就在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在古留梦身边停下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鬼使神差的上了出租车。

“去哪儿?”

“墓园。”古留梦有些局促的说。

“今天扫墓的人很多啊。”司机说。

古留梦看着窗外,没说话,也许她并没有听到刚才司机在说什么。

“雏菊很漂亮啊。”

“啊?”古留梦看着放在腿上的雏菊,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啊——”

车在墓园门口停下来。古留梦下车,递钱给司机。

“不用了。”司机摇下前面的车窗,探出脑袋看着她说。

“怎么?”古留梦顿时吃了一惊。那个出租车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中学时候的同学张威。

“连老同都认不出来了!可真是让人心寒呢!”张威开玩笑。

古留梦歉意的一笑,不知所措的说,“不是的——”

“算了,算了——”张威摆摆手,“改天要请我吃饭的!”

“一定。”

“对了,别忘了叫上龙战啊,自从高中毕业,我们就没再联系了。你们呢?”

“啊?”一阵恍惚莫名来袭。

“你们两个有没有再联系?”

古留梦摇摇头。

“这小子!”张威发动了车子,递给古留梦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记得打给我啊,对了,如果哪天遇见那家伙,麻烦替我转告一声,我挺想他的。”

车开走了。古留梦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路的转弯处,才转身往墓园走去。

雏菊躺在清凉的晨风里,忧伤的颤抖着。

陈甜看着墓碑上表情淡漠的龙战,有些激动的咬了咬下嘴唇。她兀自想着,要是那天这个家伙没有在场,要是当时他没有让自己像个英雄一样冲上去,那么,现在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这个任性的家伙!他为什么要逞英雄呢?他曾经答应过她的,无论怎么样都会好好的,因为他要在这个美丽乱世罩她一辈子。可是,怎么转眼就不作数了呢?我恨你!你这个混账东西!陈甜想到这里禁不住颤抖一下,随即又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她突然觉得,她不应该跟他一般见识,她应该试图原谅他。他已经死了,无论怎样,她都不应该去恨一个死去的人。

她觉得或者应该跟他说点儿什么。犹豫了几分钟后。

“嘿,别来无恙啊?”

当时,古留梦刚好遇上准备离开的陈甜。

“你是——”古留梦看着陈甜,试探的问道。

“啊?”陈甜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儿,一阵恍惚,心想,也许在哪里见过吧?她转身看了看淡漠的龙战,好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似的,“我是他的未婚妻。”

陈甜说完,呆呆的看着古留梦。古留梦被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去看着旁边的墓碑,像是在跟死去的人求救。

古留梦说,“我们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恋人吗?”

“什么?”古留梦惊讶的看着陈甜。

陈甜摇摇头,表情有些挣扎的说,“他当时被捅了两刀,没有抢救过来。”说完,竟然蹲下去嘤嘤的哭了起来,把脸埋在手心里。

古留梦茫然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把手里的雏菊放在陈甜那把雏菊的旁边,刻意的瞟了一眼墓碑上的人。依稀还是中学时候的样子,只是比那时候更瘦了些。照片上,他穿着藏青色的毛衣,嘴角稍微上扬,眼神平静,而且透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玩世不恭。

龙战,好久不见,我还是老样子,粗心大意,得过且过,你呢?

陈甜胡乱在衣服上蹭了蹭眼泪,站起来,抱歉的看着古留梦。

“你还好吧?”

陈甜摇摇头,目光擦过古留梦的耳际,落在远处一座废弃的灯塔上。“有时候,总觉得他根本还没走远。”

“……”

“你——”

这次,陈甜没有去擦眼泪,也许是没想到自己在哭吧。“我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不行,我得摆脱他,越快越好。”她坚强的笑了笑,好像在为自己刚刚做的这个决定而沾沾自喜。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古留梦。留下的留,做梦的梦。”

“我叫陈甜。”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最后,两个人分别跟“龙战”合了一张影。古留梦看着手机上有些诡异的照片,她站在“龙战”身边,比着剪刀手。突然意识到,这居然是她和他第一次单独合影。

“怎么了?”

“……”

出了墓园,抬头就可以遇见一棵梧桐树,此时正是梧桐花开放的时候。

“据说这棵梧桐树有两百多岁了。”

“不容易啊——”陈甜仰起头,看着满身紫色的梧桐花。

是临时做的决定,陈甜想去一趟龙战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就是觉得那里仿佛有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在等着她去认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呢?

“你陪我吧。”陈甜恳求的看着古留梦,此刻,她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一个忠实的伙伴。

“我?”古留梦神情有些为难。

“你不想去看看吗?他大部分的曾经都保存在那里。”

“可是——”

“你难道不想摆脱他吗?这是个机会。”

古留梦点点头。

桃源小区,三号楼,303室。

陈甜坚定地按下门铃。接着,又按了一下。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陈甜认得她,她是龙战的妹妹,龙溪。

“妈,你看谁来了——”龙溪瞪着乌溜溜的杏仁儿眼,兴高采烈的把陈甜和古留梦让进屋里。

陈甜坐在沙发的一角,古留梦坐在她旁边。龙溪沏了两杯茶。

“孩子,你怎么突然来了?”龙战的妈妈温柔的笑笑,不过脸上依然镶嵌着不可磨灭的丧子之痛。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她已经是陈甜的婆婆了。

“我刚才去看他了,顺便又来了这里。”

“这个是——”龙战的妈妈细细地端详了旁边的古留梦一会儿,问道,“这是你的妹妹?”

“啊?不是。我们也会刚刚认识,她也是去看他的。”

“是吗?”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古留梦有些拘谨的说。

“还以为你是陈甜的妹妹呢。”她笑笑,依然看着古留梦,“不过,你们两个长得的确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你觉得呢?龙溪。”妈妈问坐在旁边的女儿。

龙溪认真的看看古留梦,再看看陈甜,又看看古留梦,皱着眉头说,“有吗?”

走进他从前的卧室,妈妈说,这里的东西她都没舍得动,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突然回来。他讨厌别人乱动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所以就这么一直放到现在。

“还说呢,起初的时候,妈妈还总是把哥哥的被子拿出去晒一晒,别人怎么劝她也不听,还因为这个跟我发过一通脾气呢!”龙溪在一边苦笑着说。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妈妈嗔怒着瞪了女儿一眼,看着古留梦说,“要吃水果吗?有草莓和香蕉。”

龙溪嚷着要吃草莓。妈妈忙着去客厅接电话。

陈甜坐在龙战的床上,出神的看着窗外。古留梦看到挂在衣架上的一件藏青色的毛衣,她想起,这正是他遗照上穿的那件。毛衣旁边是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衣的胸口上舒展着一朵蓝墨水。

“找到了!”龙溪突然兴奋的叫道。

陈甜和古留梦同时迷惑的看着她,妈妈这时候端着一盘草莓走进来,笑问道,“找到什么了?”

龙溪找到了一张女孩儿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儿看起来很清瘦,站在一棵巨大的柳树下面,嘟着嘴巴,眼睛惊奇的看着前方。

“这是你吧?”龙溪指着照片上的人,问古留梦。

古留梦盯着照片上的女孩儿看了一会儿,她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这样一双球鞋,一模一样的球鞋,但是她很确定,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儿不是她。

“这不是我。”

“不是你?”龙溪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看照片,又看看古留梦,迷惑的说,“可是真的很像,不是吗?”

古留梦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照片上的女孩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用一个暧昧的笑搪塞过去。

“我看看。”陈甜凑过来,她笑着点点头,“的确很像。”陈甜想起,自己也许以前见过这张照片,难怪在墓园看见她的时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这真的不是你吗?”

古留梦摇头。

“这是哥哥初恋女友。”龙溪得意的宣布了这个秘密。

“什么?初恋女友?真的吗?”陈甜有些惊讶的问。

“啊,我想起来了!”妈妈突然开口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初中的时候吧,对,初三的时候,他被学校处分过一次。”

“处分?为什么?”陈甜问道。

“好像是因为早恋。”妈妈看起来一脸回忆的表情,“当时我还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两个孩子也在,还有一位家长,对,就是这个女孩儿的妈妈。”

“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

“哥哥受到了什么处分?”

“就是发誓不再跟那个女孩儿来往,其实呢,私下里他们还是在一起的。还没到初中毕业,莫名其妙的,那个女孩儿就死了,说是得了什么怪病。”

“那哥哥呢?有什么反应?”

妈妈摇摇头,“没什么反应,就是总觉得安静了很多。我觉得过一段时间,事情淡下来就好了,也就没太在意。”

“长的这么像,难道是偶然吗?”龙溪一句无心的话,倒是说中了古留梦的心事。他喜欢自己的原因真的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儿吗?她想起了一个奇妙的黄昏,她和他一前一后的踩着夕阳。她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说,因为我觉得你似曾相识。现在想起来,当时他说的那句话真像是个阴谋啊。

“不吃草莓吗?”妈妈这才想起放在桌上的草莓还无人问津呢。

“谢谢。”

陈甜拣了一颗饱满剔透的草莓送进嘴里,她站起来,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一本书,《漫长的告别》,是个美国人写的。白色的书签夹在第一百零三页的位置上。

“是他还没来的及看完的书。”妈妈解释说。

“哦。”陈甜翻到书签标记的位置上,看见书签上竟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龙溪问她。

她合上书,暧昧的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偷偷的抽出了几片轻薄的嫩芽,据说,那些嫩芽的名字叫安慰。虽然她知道,他的死已经是一个不可挽回的事实,可此刻,她依然觉得心中有几丝温柔的感激在游弋着。在死去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他曾经想起过她,对陈甜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让她感到幸福的了。

照片被随意放在了窗台上,春天就在窗外。后来,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窗子,春天冒冒失失的跑进来,不小心把照片打翻在地上。于是,春天得意的笑了,因为被它发现了一个秘密。

秘密就在照片的背后,右边,稍微往下一点的地方。

“上面有字。”古留梦拾起地上的照片。

“什么?”正在吃草莓的龙溪凑过去。

“陈甜——赠。”古留梦念了出来。

“跟你一样的名字。”古留梦抬起头,跟陈甜的目光不期而遇。

“这个女孩儿的名字也叫陈甜?”龙溪看着妈妈

妈妈摇头,“我只见过那孩子一面,就是在校长室里的那一次,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两个同名同姓的人,两个相貌相似的人。”龙溪先看看陈甜,又看看古留梦,“这个世界可真是奇妙啊——”

后来,大家坐在客厅里聊天,有时候也会聊到他,都是些比较轻松的话题。是古留梦先提出要离开的。

“该走了,否则妈妈该担心了。”她放下一直攥在手里的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冷掉了。

“不在这里吃饭吗?”龙战的妈妈看起来有些失望。

“不麻烦了。”

“那我们一起吧。”陈甜说。

“怎么,你也要走吗?”

“嗯。”陈甜抱歉的点点头。

“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们了吧?”龙溪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不会的,总是能够在见到的。”陈甜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慰她。

两个人一同走出门口。

古留梦说,“再见。”

陈甜也说,“再见。”

幸福广场的一棵法国梧桐下面,两人悠然的倚靠着树身。陈甜看地,古留梦看天。

“我们两个都被他骗了。”陈甜突然说。

“你看,有人在放风筝。”古留梦看着天空,诡异的笑了笑。

陈甜抬起头,天空中果然游荡着几只风筝。

再见了,龙战。两个人同时淡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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