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廖伟棠
黃昏中她微倦。
吾乡在珠江以西
像一个小农妇,为傍晚莫名伤感,
说着一些别人无从意会的语言。
她那些清丽,已经难以分辨
是九十年代的新兴、还是二十年代的旧情。
可是我的名字就叫做新兴呵,她的蓝花小襟,
她的晚云揉碎了荡漾。
她准备晚饭,已经做不出更多新奇口味,
而水未沸腾前她尤独倚门,
向隆隆的未来索一把小葱。
吾乡吾乡,那些鸟铳倭刀我全卖掉,
梦中涨涌的大雾如酒,吃光了我的马头。
我是牵牛人还是蕉红花耶?
借月光抱住了她白细的肩头。
好诗拙评:
无论是在用词还是造境,廖伟棠的诗总是很美,自觉这首《吾乡》尤甚。
我曾经在文章中同他做过类似的比喻,把故乡诗化成女人,那种质朴的,清新的,踏实勤劳的女人,同时又带着小家碧玉的柔情,简直就是女性美丽特征的高度概括浓缩。尤其可见,诠释故乡的女性化是文学创作时不约而同的共性,是对于故乡母题的温柔解读。
“是九十年代的新兴,还是二十年代的旧情”,之所以无法分辨,是因为各自混含。廖伟棠的家乡在广州新兴县,听名字就能感受到,它一并具备着新与旧的双重特质。相比之下,小农妇比姑娘有更充沛的韵致,因为她已经被开掘了,不至于太封闭,但还不彻底,她仍旧淳朴,保持青春的伤感,在黄昏中微蜷并且为等待迷茫。
她就是新兴县,然而“我的名字就叫新兴”,相比自外归来的“我”,她反而显得旧了,在灶火旁边已做不出什么新鲜口味,只能对着晚霞发呆,看荡漾浮泛的晚云。这就像天下许许多多小县城一样,时代发展在她与她的子民间拉锯,最终难逃悲情的断裂。
未来正隆隆奔赴,“那些鸟铳倭刀我全卖掉”,似乎是要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可“我”又怎么舍得看故乡如此脆弱难过呢——对她更多的是缱绻的疼爱与呵护,从而才有全诗最美的末尾两句,借月光一个“抱”字之后,温存之爱无需多言。
周幼安17.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