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繁星闪烁,萤火纷飞,格子和父亲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沉默不语。家,就在路的那头,隐隐约约地看见橘黄的灯光从窗户处柔柔地透出,洋溢着温暖,却又遥不可及。一轮明月挂在山的那边,清冷的月光似一把锋利冰凉的剑,刺在格子的心脏。
格子放慢了步伐,看着年老的父亲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的前面。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看到父亲宽厚的肩膀上,无形的担子在叫嚣着,它们肆无忌惮地狂舞着,死命地把父亲往下压,往下压,压得他喘不过气,谁会是最后一根稻草呢?是她吧。她不敢再想,只是望着父亲的背影,湿了眼眶。
觉察到身后人的异样,父亲停下脚步,转头,黝黑的脸上被风霜刻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他眉头紧锁,凝视着格子,眼神复杂,有无奈,有愤怒,也有怜惜。他抿了抿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拍了拍格子的背,就又转过身去了。
父女俩还在回家的路上。身旁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像极了格子的人生。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然后结婚生子,一切都顺风顺水。当她正得意地闪着光的时候,瞬间跌入了黑暗,万劫不复。丈夫失业,欠下巨额赌款,变卖了房子和车子,却还是无法填补那个无底洞。走投无路之际,格子抛下了尊严回到娘家,向父母求助。她回想起父母得知真相的那天,母亲惊得青了脸,红了眼眶。父亲垂下了眼睑,紧闭着双唇,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们过的叫什么日子!”自此,这个家,没有了欢声笑语。夜半时分,那轮明月总是定在窗外,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着房间里那一对辗转难眠,近乎积郁成疾的、可怜的父母。
三十年前,格子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却受父亲的百般呵护,过着掌上明珠般的生活。中考时,她离重点线差了几分,家里人都说反正是女孩子,读个差点的学校也没事。父亲却不依,硬是拿出辛苦攒下的积蓄,让她进了重点高中。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傻就傻吧,那可是他的女儿啊。
格子家出事后,父亲帮忙借了些钱,对于那笔赌债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对于这个老父亲而言,却是好几年都挣不回来了。父亲缩衣减食,裤子破了又补,鞋子破了又补,好久没有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裳了。父亲的双鬓渐渐斑白,血压总是降不下来,却还是要去工地里干苦力,还是要与岁月抗衡。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每年能够还清的只是利息罢了。想起刚刚在借钱人的家里,父亲毕恭毕敬、笑脸相迎的模样,格子觉得心好疼,她恨透了不争气的自己,也恨这个冷漠的世界。
“月亮走,我也走……”格子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唱着这首歌,在夜幕中踏进家门,放下农具洗干净手,就忍不住要抱抱她。那时候的他,笑得好开心,那时候的生活,简单而又幸福。父亲的歌声,父亲的怀抱,让清冷的明月变得暖洋洋的。
到家了。屋前的那座大山,像父亲一样,阻挡了那轮明月。没有清冷的月光,没有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有的只是温暖的家。格子噙在眼中的那滴泪,终是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