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90年代东北农村的月子有很多种
7岁那年以后的事情,我几乎对每一件事情都能印象深刻,甚至是对我看过的电视剧的剧情及某些台词都能脱口而出,所以我的一些同学、朋友都叫我电视剧小百科。但是7岁那年有一件事情竟然被我完全遗忘,直到我22岁才突然想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刻意将其遗弃在记忆之海,不肯让其浮出海面,以至于有一天它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的时候,我竟不敢触碰,不知所措,我任其飘荡在记忆之海,不想打捞上岸,但也无法让其再次沉入海底。
我出生的时代,还是计划生育比较严格的时代,我以及弟弟的出生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在90年代弟弟和我两个人被计划生育罚款2万块,但是由于弟弟是被期待降生,1.5万的罚款虽然对这个家庭是重压,但是这个家庭也甘之如饴,弟弟的出生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母亲。我的出生虽然只有5000块的罚款,可除了母亲觉得我是生命的馈赠,恐怕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感到高兴,值得庆幸的是,在母亲的“强势”下,让我没有被冠名“招娣”。
在东北的农村,村子里谁家有事儿是会被迅速传播开来的,感觉比现在的互联网速度还快,也比互联网靠谱,因为传播开来的好事儿肯定都是真事儿。家家户户都是互相帮衬的,但这帮衬的人的多少也取决于这家人的人缘的,像我家,由于母亲为人和善,待人真诚,自然我家的人缘就好,比如夏天盖仓房,冬天包豆包,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家里帮忙,以至于只有两间房的家里没有待客空间,这时候母亲就总是将我和弟弟这两个什么也干不了的家伙赶去外面玩儿。但是正是爱看热闹的年纪,谁家有事儿听说了都去凑个热闹,除了白事儿,我真的是啥也落不下,因为那时候我对白事儿的了解就是鬼神之说,害怕的很,不敢造次。村里有婆姨坐月子,我就会屁颠屁颠的跟着母亲去见识,一般情况下,月子中的女人都被照顾的无微不至,不但有鸡蛋吃,还有鸡蛋水喝,这鸡蛋水我还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村里的特色,打小我就馋这一口儿,我上高中的时候疯狂迷恋鸡蛋,不知道是不是在弥补当时的遗憾。由于每天早上母亲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烧一锅热水,热水烧好了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给父亲冲一碗鸡蛋水,鸡蛋水冲调方式很简单,其实就是打一颗鸡蛋在碗里,加点白糖,开水直接浇灌,筷子要随着沸水的倒入,不断的搅拌,不然冲出来就不是鸡蛋水,那是鸡蛋花,鸡蛋水放白糖,不仅有甜味,还能盖腥味,最主要的是很有营养。那时候家里穷,我们家穷到什么程度呢?我和弟弟出生前,过年瓜子都买不起,母亲跟我讲过,那时候穷的呀,过年看着大姐和二姐跟着别人后边捡瓜子吃,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所以想想也知道,我家鸡肯定也是不多的,那蛋就更少啦,所以每天早上看着父亲喝鸡蛋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会缠着母亲,也想要喝,母亲就说说“父亲干活累,要给父亲补补,才能有钱让你们上学,你们不能像我一样,啥文化没有,啥也不懂”。母亲这样说的时候,我也曾问过母亲:“那母亲你身体不好,为啥不给自己整点儿喝呢?”母亲的回答很母亲:“我不爱喝那玩意儿,腥得薅的,啥喝头儿。“现在提笔回忆那些事情我才发现,我当时的提问仅限于那个年纪的好问,竟没有对母亲的心疼。
所以看着人家坐月子的婆姨可以吃鸡蛋还能喝鸡蛋水,我羡慕的不行,甚至还期待自己赶紧嫁人,我也多养一些鸡,还要养鸭子、大鹅,我生孩子的时候也这样坐月子,那得多幸福。村里家庭条件好点儿的,比如万元户,那时候万元户在村里可就是了不得的有钱人了,走路的姿势都跟我们不一样的,这样的”有钱“人家甚至还有鸡汤、罐头啥的。但是我见到的这些坐月子的婆姨的待遇,与我过往认知中的月子氛围差异很大,我在见识这些婆姨的月子之前,月子里的一些事情是母亲讲给我的,所以第一次见月子里的婆姨,让我有些恍惚。
母亲喜欢跟我们讲她的事儿,甚至一件事情讲很多次,反反复复的讲,甚至我都记得那些核心“台词”了,不知道是不是不记得她讲过很多次了,所以不断重复,但是该说不说,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她很有讲故事的能力,她讲的那些故事都很有画面,配合着那些核心台词,就更“生动”了。母亲讲的最多的是大姐的月子、我的月子和弟弟的月子,为什么二姐的月子我没什么印象了呢,因为她的排位没有那么尴尬,老大已经发生了一些故事了,老二的时候父亲母亲还年轻,后续还有很多期待,这样看来,最尴尬的是我的排行,怪不得我那么小一只,后来都对自己月子里的事情那么印象深刻呢。我是农历2月份出生,在东北农历2月份是很寒冷的,在90年代,这个冷其实是彻骨的,家里有好棉花的,女主人手巧的,谁不是一个家里好几副手闷子备着,一人一副,可我家不一样,家里没有啥棉花,也没啥多余布料子,那手闷子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太冷了,家家户户都得烧炉子,人人都穿棉裤戴手闷子。
我从小家里就很穷,穷的很具体,过新年,穿新衣,办年货这些在90年代的东北,可是过年最基本的,没有这些事儿,都没有年味的,是要被笑话的。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是没钱买年货的,姐姐们过年看着别家小孩儿吃瓜子,花生,那都是眼睛直勾勾盯着的,有时候人家掉在地上的,偷偷捡起来,藏兜里,回家偷偷吃,每次提到这里,母亲就笑,到现在我也没太明白母亲在笑啥。办年货都没钱,更谈何买取暖的煤呢?所以我出生时,那么寒冷的情况下,只能靠柴火烧炕取暖,但是每年秋收留下的柴火有限,需要控制量,我们做饭是需要烧柴火的,这样炕也就可以一起热了,但是做饭取暖最多维持温度冻不死,一般晚上做晚饭炕还挺热乎,早上起来,家里里里外外都冻成冰了,包括水龙头,所以一直到我七八岁,冬天的早上家里一道亮丽风景就是父亲拿着水壶烫水管,就连烫水管的姿势都没变过。
母亲生完我坐月子的时候还在下地干活,这个活主要是喂猪、鸡、鸭、鹅,洗衣做饭、刨柴火自己烧炕等。当然,这时候父亲也不是完全放任不管的,他偶尔会帮忙给母亲煮粥,而且端到母亲面前的粥总是热气腾腾的,在寒冷的冬天,那么冷的室内,升腾的热气,显得那么“温暖”,可母亲喝粥的时候,碗里数的过来的米粒就像是在衡量父亲对母亲的爱,少的可怜,那也是父亲对我的到来表达不满的方式,虽然父亲不善言辞,但是他很擅长表达对母亲的不满。这家里添丁都是喜事儿的,村里万元户那可是要放几鞭炮仗的,那时候的炮仗老响了,神奇的是能听炮识人,能听出来谁家放的,那这时候村里孩子乌泱泱就都去看热闹,这也就是一起添个喜气,接个喜气,那咱家穷,哪有钱买炮仗啊,就挨家挨户告诉一声,邻里照顾照顾,那这喜事儿父亲母亲家里人得知道吧,那时候跟姥姥姥爷一个屯,大姐跑过去告诉一生,姥姥姥爷立马快把家给搬来了,但是他们也是一般条件,养了6个娃娃,供了3个大学生,那时候了不起,花销也是了不起的,所以他们穷,但是比我家强,我家穷的太具体了,所以他俩把家搬来也没啥动静,声音肯定没有那炮仗大,因为大姐的事儿,母亲搬来姥姥姥爷这个屯的,我出生,为了告诉爷和奶喜讯,得找个村里专门干这个事儿的人告知,正常人家辛苦跑腿,家里添个孩子,得有点表示吧,爷奶听完消息没说话,喊着大爷告诉二大爷三大爷一下就行了,跑腿的人灰溜溜回来了,在我家院里指名道姓的表达不满,母亲留人吃了顿饭,家底都掏出来了,就一直到弟弟出生,爷奶都没来过,所以我三岁第一次见爷奶,但我也记不起来这个情景了。
打我记事起,母亲曾无数次的提起这段月子经历,但是那时候我还小,母亲笑着讲,我便权当笑话来听,没有发现这些描述里透着母亲的失望,母亲的期待。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母亲讲述的故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婚姻意味着什么!虽然我听了很多母亲对过去的讲述,也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愣是没有影响我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我的童年只知道上学、放学、跟同村小孩儿玩着那些让人快乐的游戏,什么闯关、打势球、捉迷藏、姑娘小子一大窝、跳绳、二十四格、踢毽子、嘎啦哈(羊拐)、跳飞机、遛爬犁、挖雪洞…,这些快乐的记忆与母亲讲述她的过去是同期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