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过去了,迎来了分明重复却又全新的一天天,心却在一天天地飘远,像浮萍一样了无羁绊。
昨天在知乎上看到这样一个问题:“假若能回到过去,那么你想回到哪一天 ?”我思考了一下曾经的过往,金榜题名、新婚之夜、初为人母时……每一个短暂喜悦过后都意味着一个漫长没有尽头的开始,每一个之后几乎都要拼尽所有的力量,像牛一样拖着一身的疲惫一路走下去,工作、家庭、儿女的成长……那样的日子来过一次就够了,不重复也罢!可是总有些日子是值得留恋的吧!
渐渐的,一个遥远而清晰的轮廓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是母亲的样子,她在一个在低矮的茅屋里踟蹰的日子,顿时,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流淌,有母亲的日子才是我想回到的过去。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每个人就像个苞米,父母便是外面的包衣,为我们遮风挡雨,护佑我们稚嫩的身躯一天天长大,我们无忧无虑地躺在他们的怀抱,享受那份被关爱的美好,父母不在了,我们只能裸露在风中、雨里,独自承受四季的风寒,任由风雨一点点消蚀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份厚重而慈爱的目光。
有母亲的日子,时不时我可以撒一下娇,贪享一下母亲的爱,只需告诉母亲,我的头疼或肚子痛,亦真亦假,表情无需过于逼真,母亲准会焦灼地望着你,一遍遍询问你的感觉,伸出那双粗糙的手不停地在你额头上测试,再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做着对比,喃喃自语:“好像没有热呀!”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没有一点放松:“好点没有?”她一遍遍念叨,确认你的感觉,要是在冬天,会为你灌个热水袋放进被窝里,然后让你躺进去,好舒服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被母亲搂抱在怀里一样。母亲忙活一会,悄悄地走到床前,又把手搭在你的额头,见你睁开眼睛,柔声地问:“想吃点什么?”“娘,我想吃糖水鸡蛋……”母亲眯眯一笑,连声应着,她一改往日的小气,摸出两个鸡蛋就往厨房跑,尽管那几个蛋她颠来倒去地数个多遍,心中早盘算好它们该用的地方,能换多少油?多少盐?或几尺鞋面布,孩子们的脚长得真快!这时,家里若碰巧没有鸡蛋,母亲就从邻居家借来两枚,到终于有鸡蛋可以归还时,母亲又难为情起来,感觉自家的鸡蛋没有借来的大,像有意沾了别人家的便宜似的。
有时是真的不舒服,有时却在装样子,实为自己的馋谋取丁点福利。糖水鸡蛋果然灵验,才吃下肚,情况马上就好转起来,当心满意足喝干最后一口汤汁丢下碗时,却像做了贼一般,不好意思地偷瞟一眼母亲,悄悄地溜出门,该干嘛干嘛去了,那糖水鸡蛋的味道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还有母亲佯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回味起来既甜蜜又羞怯。
这让我想起我的女儿,高一刚开学,班里部分同学疑似“禽流感”,女儿便是其中一名,老师通知家长领回家修养。女儿一脸红润,完全看不出生有病在身的样子,她却不这么认为,一回到家就赖在我的床上——正式进入“生病”模式,她把自己想吃的食物悉数列出,我依此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在她床前,她“艰难”地爬起来,把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光,然后又仰躺在床上继续她的“病”,还要求我留在床边,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时会莫名地大笑起来,忘记了自己病人的角色。晚上到了就寝时间,房门口传来先生开门的声音,她瞬间缄口不语,一下子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进入“熟睡”状态。我望了望身边的女儿问先生:“你怎么对付这个无赖?”先生无奈地看她一眼,悻悻地说:“看来,我今天是奈何不了她喽!”说完,转身掩上门走向另外的房间。那一刻,女儿的心思应该和当年的我一样的吧!用她的方式,“骗取”更多的母爱。
一晃,母亲离开有二十年了。
想起母亲时,我正“羊”着,疲乏无力、咳嗽声从喉咙赶趟儿喷涌而出,半个月了,多亏先生的一路相伴,但再好的护理也缺少母亲的味道。我裹紧外套,一个人在河堤上慢慢地走着,想起了母亲的糖水鸡蛋,想起了母亲那双频频触碰我额头的手,如今我面对自己的病痛,格外思念母亲。面对孩子的问候,我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用故作的坚强伪装自己,就如母亲当初生病的样子。
是的,母亲病了,一场严重的病,20年前,过年的前两个月,母亲说吃饭时有异物感,我不放心把她接来,替她做了钡餐透视检查,没有发现异常,最后考虑慢性咽炎所致,于是开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药嘱咐母亲按时吃,大约一周后,母亲打来电话说:“病情还是老样子。”我说:“慢性咽炎就是好转不明显,得慢慢来。”一周后,母亲又打来电话,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却以其他的事由搪塞过去。年一天天的靠近,家家户户忙起过年的事,母亲先后秘集地打来两次电话,语句轻松自如,她告诉我她现在什么异常的感觉都没有了,让我别惦记她,放心过年吧!母亲一向健康,我能有什么不放心?慢性咽炎而已,我心里暗笑道。
年后不久哥哥紧张地打来电话,问我是否瞒着母亲的病情,她看起来很不好。我大惊,赶忙把母亲接过来复查,一切都晚了!母亲几乎吃不进任何固体食物,即便吞咽一口粥,也要艰难地伸长脖子,拼尽全力,脸憋得青紫,两眼通红,噎出泪来,我傻呆呆望着母亲,好像看到了狰狞的死神正掐着她的脖子,我再也忍不住,跑到卫生间,眼泪像山洪一样奔流……当年的母亲和如今的我一样没有了母亲,少了那份细腻入微的关爱,又不愿过多地叨扰儿女,她只习惯于当好“包衣”的角色。如今母亲不在了,我也活成当年母亲的样子,成为孩子的包衣,习惯于把痛苦独自消化。
参加工作后,我离开了家,一年之中仅回去一两次看望母亲,我一项爱干净,不愿使用别人使用过的床褥,知女莫若母,总在我回家时,母亲从柜头上取下包裹严实的被褥,一套铺盖齐全的床上用品,我的专属,粉红色花朵的绸面被子,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母亲把它打开铺在我休息的床上,在我离开后清洗干净,晾晒好收起待下次再用。有时哥哥们回家,有意想“为难”母亲,提出想盖那床粉红色花朵的被子,嫂子呵呵一笑算是替母亲做了回答:“除了竹子,谁也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