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地对他说:“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再也不会喜欢夜空里的星星。”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将最后一个微笑留给他,直到一座巍峨的山压在她的身上。直到尘埃落定……
冬天的昆仑山并不像传说中那般缥缈隽永,风景怡人。高耸入云的奇峰被白雪覆盖,飞瀑断流,残存的冰棱显得有些嶙峋,到处是一片皑皑。
一个穿着厚重棉衣,背着大大盒龛的采药师掏出怀里的《百草补益》,兴奋地迈出上山的第一步。十几年来,他漂洋过海,访遍名山大川,今天来到魂牵梦萦的昆仑山,终于有机会寻到这书中的最后一味药——火芝。
尽管这里的风光并不像仙去的师傅描述的那般绮丽,但他却明显地感受到山上充沛的灵蕴。一时间竟然激动地不能言语,想着这些年的付出,看着眼前这座横亘千里的仙山,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缓了一会儿,他咬咬牙,重新踏上了征途。
阿肆出生在昆仑山的灵慧峰,是条刚刚进入开蒙期的小金蛇,通体闪光,在雪地里尤为刺眼。本应冬眠的她,却从山洞里爬了出来,一路向着玉虚峰的方向爬行,留下蜿蜒的足迹。
“好冷啊,不过为了看星星,拼了!”从小酷爱夜空的她,想起了一百年前的一个夏天,自己蜷曲在奶奶怀里数星星的场景。
“夏天的星空再美,也比不上冬夜里的玉虚峰”,奶奶用尾巴拍打着小阿肆的头,宠溺地不停地叨念着:“那是四海八荒最美的星空……”
“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去看看!”阿肆奶声奶气却又无比坚定地说。
奶奶笑盈盈地说:“傻孩子,咱们蛇类冬天是要冬眠的,注定是看不到这样的奇景的……对了,阿肆,你的疾行术练得如何了?阿陆前天就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在慧灵峰兜个圈子了。”
“奶奶……”阿肆撒着娇,道:“我……没有阿陆聪明,总是贪吃,最近还总是生病,有点落后了……”
奶奶假装板起脸,“一到练功就装病,六个姐妹里就数你这个小机灵鬼懒散,奶奶藏的羚羊肉,是不是你偷吃了?就这,还想看玉虚峰的星星呢?”
“哦,知道啦,奶奶,我以后会加油的……”阿肆嘟着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蛇奶奶看了看小姐妹们,确定她们都睡熟了,眨眨眼,对阿肆小声说:“给!这可是奶奶藏了好久的熊掌,快吃!”
阿肆叼起熊掌,赶紧藏到了奶奶的盘着的身下,大快朵颐起来。
刺骨的寒风将阿肆拉回了现实,她打了个寒颤,“奶奶果然没有骗我,这冬天果然很冷啊。还好我这一百年勤奋了不少……”这样想着,口中念起“御火决”,顶着风继续往前爬。
正值正午,远远地望见玉虚峰的雪顶在太阳的光晕下反射出夺目的白光,阿肆加紧了前进的脚步,“趁着中午,多走几步,必须在晚上之前生起篝火,否则就惨了……”
太阳渐渐西行,阿肆同时运转御火诀和疾行术,灵元消耗极大,但是为了看梦寐以求的星空,她似乎拼上了全力。
随着日头渐渐下沉,周围的枯树也慢慢暗淡下来,丹田中灵元只剩三成,寒气渐渐侵入,要命的是,才爬到玉虚峰的脚下。
阿肆小心地计算着灵元和法术的消耗速度,决定交替使用两种法术,估计可以撑到明早安全回去。
“最美的星空,我来了!” 阿肆脸上依然绽放着无比坚定的微笑。
可是,因为从来没有上过昆仑山最高的玉虚峰,阿肆漏算了一条——除了随着夜越来越深温度会越来越低,高度也会对温度产生急剧的影响。
当一颗流星划过乌青色的夜幕,绚烂的玉虚星空秀正式开演。果然,所有的星星都比往常更大、更亮。更奇异的是,它们仿佛就环绕在自己身边,如身处满是萤火虫的原野,如身处满是水母的深海,如……不不,这些都比不上玉虚峰的夜,因为在这里,自己会和星空完美融合在一起,星空就是你,而你——就是星空。
然而这一切阿肆梦寐以求的美丽景象,却没有出现在她的眼中。在登上玉虚峰顶的前一秒,阿肆终于坚持不住了,昏了过去,倒在了寒风中。
远处一丝火光闪现,向玉虚峰顶的方向而来!
不一会儿,擎着火把的采药师发现了一条被冻僵的小金蛇,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耀眼。采药师小心翼翼地把小金蛇捧起,揣进怀里,然后继续向峰顶进发。
“终于登上了昆仑上的最高峰!”采药师顾不得休息一下,环顾四周,寻找火芝的踪迹。
采药师终于发现,在周遭满是星海的昆仑山巅,有一株朱红色的灵芝草。借着满天星光,火芝散发着淡淡的红色灵光,在它周围的冰雪竟也消融了一圈。
“这就是传说中的火芝!”采药师放下背上的竹制盒龛,取出采药用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火芝从岩石中挖出来,放进盒龛。
夜越来越深,采药师也渐渐感到自己的灵元要不够支撑“烈焰术”的施展了,跺地而起,凌空滑翔,飞离了昆仑山。
三天之后的早上,温暖的晨曦温柔地叫醒还很虚弱的阿肆的时候,采药师并不在自己的草屋的睡榻上。
阿肆试着摇摆自己的身子,却发现寒气已入体太深,冻坏了五脏六腑,竟然不能自由活动。勉力钻出厚厚的棉被,阿肆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像是用树木,枯草搭建而成的一个小房子。屋内正中有一个火盆,里面燃烧着带着余火的木炭。一方小小的案几上凌乱地放着几本书,上面写着自己看不懂的符号。而自己在靠西边的床上,棉被很破旧,但是很暖和,像奶奶的温度。
整个屋子的陈设简单朴素,却给人一种温馨而安全的感觉。
“吱呀”一声,柴门开了,阿肆害怕地将探出的脑袋缩了回去,把自己盘成一团,用蜷缩的僵硬身体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恐惧。
原来是采药师回来了,他掀开被子,看到阿肆正缓慢地将头钻出自己蜷曲的身体,假装恶狠狠地吐着信子。
采药师似乎能看穿阿肆的心思,不去触碰她,只是将捡来的柴火添进火盆,又把火盆放在更靠近阿肆的地方。随着枯柴慢慢燃烧,原本微弱的温暖渐渐变强,阿肆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小心地打量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生物——这种生物很高大,除了头和躯干,还有着自己没有的四肢。
采药师突然一把抓住阿肆的“七寸”,将阿肆提了起来。阿肆动弹不得,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别杀我!求求你……”
采药师似乎听得懂蛇语,很是惊喜,“原来这条金蛇已经进入开蒙期!”。他一边用左手从怀中掏出一粒亮红色的丹药,塞进阿肆的嘴里。一边用蛇语温柔地说,“小金蛇,别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这是用玉虚峰顶的火芝炼化的火灵丹,可以帮你恢复灵元,对你大有裨益的。”
采药师的声音像温水浸润阿肆冰封的心,阿肆慢慢地吞下这颗亮红色丹药,感觉受寒的脏器正在慢慢复苏。可是,没过多久,五脏六腑开始剧烈的疼痛,阿肆疼得流出了眼泪。
可是疼痛愈演愈烈,阿肆好后悔,为什么这么轻信这个不知名的生物的话。一定是中了他下的毒!剧烈的疼痛让阿肆又昏了过去……
阿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午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阿肆却能凭着蛇类的出色感官洞察周围的一切,还在那个草屋里,而那个四肢怪物躺在火盆旁边的地面上,只用几缕枯草盖住肚子,和衣而睡。
阿肆活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不再是一条蛇的模样!身形和那个未知生物类似,却无法自由活动!头,躯干,四肢!阿肆一下子哭出声来,心想:“这下完了,再回去,奶奶都不认识我了……”
嘤嘤的抽泣声吵醒了采药师。他爬起来,坐在阿肆身旁,看着阿肆梨花带雨的样子——乌黑的长发,两颊纤细如锥,眼睛明亮清澈,双眸隐隐有些金色,与寻常女子稍显不同,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采药师扶起躺着的阿肆,靠在床头,才发现这刚刚化为人形的蛇精身上并无半点衣物遮羞。他从容地取出竹龛里的亮黄色女装,并小心翼翼为阿肆穿上,用蛇语对阿肆说:“别怕,火芝补益效果巨大,能让你突破修为瓶颈,直接进入下一阶段——化形期了。一开始会有点不太习惯,不过慢慢就好了……”说着,采药师轻轻拭去阿肆脸上的泪珠,阿肆听话地点点头。
“趁你适应新身体的这段时间,我教你学人类的语言吧!”采药师的眼眸里满是惊喜与欣赏。
阿肆又点点头。
“首先,教你我的名字。我叫——耳——朵,就是用来听声音的那个耳朵。”
阿肆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习惯性地吐吐舌头,一脸的焦急。
“别着急,慢慢来,我学了两年才学会呢。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条聪明的小金蛇,一定比我学得快。”耳朵把手掌轻轻放在阿肆喉咙上声带的位置,“来,认真感受这里的肌肉,让它动起来。”
手触碰肌肤的一瞬,阿肆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就像以前捕食时似的,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一时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发现阿肆在发呆,耳朵关切地问。
“没什么的,继续学吧,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阿肆按照采耳朵说的,一字一顿地慢慢说出“耳……刀……”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是个天才!”耳朵眼波里的喜欢满的简直可以溢出来,“不过,是耳——朵——”,“朵——”。
“耳朵!”
……
阿肆的聪慧非常人所能比,不到半日,已经能咿呀学语,像个一岁多的宝宝。
……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冬季的严寒也已不再,冰雪消融,春风唤醒了沉睡的草木,有些小草芽甚至在光秃秃的地面顶出若隐若现的绿色。
阿肆也逐渐适应了自己新的身体,可以下地走动,人类语言的应用毫无障碍,甚至在耳朵的影响下,懂得了很多道理。
这期间都是采药师耳朵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同在一个屋檐下,阿肆不懂男女之别,耳朵却从未有越矩的行为。
对妖来说,三个月的时光很短,但阿肆对耳朵的感觉却悄然发生着变化。直到这一天清晨……
阿肆像往常一样从酣睡中醒来,却意外地发现耳朵并不在屋里。起初,阿肆以为耳朵只是像往常一样去外面寻找食物或者熬夜炼丹未归,她学着耳朵的口吻,哼唱着耳朵刚写的《道法自然》的曲子,不一会儿“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歌声飘满了整个茅草屋。边唱边踱步,发现了留在耳朵常睡觉的地方,杂草之下的一封信和两本书。
书信很短:
“阿肆: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与你相处的几个月甚是开心。我很喜欢你的聪慧与可爱,但也许正是如此我渐渐地发现我对你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情感。然而人妖殊途,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秉承先师的遗志,修炼医术,学习大道。我走后,你要坚持修习。希望再见面时,你我皆已经羽化登仙。
耳朵亲笔。”
随信而附的两本书分别是《蛇心宝鉴》和《道可道》,阿肆翻看后得知讲的是针对自己蛇类属性的修行之法,以及进一步提升功法的途径。
面对这突然发生的离别,阿肆有些懵。她第一次对一个外族生物产生这么大的好感,但命运的玩笑实在太不讲道理,刚刚发芽的幼苗就这样被折断。
阿肆突然想起——奶奶曾在夜空下抱着她数星星的时候,有时候会突然泪流满面地对阿肆说:“最可怜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过,又失去。”或许这就是上天开玩笑的方式吧。
此刻的阿肆反复读着耳朵留下的书信,眼泪止不住地连成了线。“人妖殊途”这个词实在太过刺眼,刺得阿肆睁不开本因哭泣而迷离的双眼。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阿肆来不及拂袖,慌忙用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方黄纸擦干,折好,放进信封,夹在《蛇心宝鉴》的扉页,又将《道》盖在《蛇心宝鉴》的上面,用怀间的手帕包好,放进衣服内兜靠近心脏的位置,擦擦脸上的泪,对着铜镜收拾好妆容,向着昆仑山的方向出发了。
不一会儿,阿肆已经踏上了昆仑山。又过了一夜,阔别三月的慧灵峰也出现在了眼前。因为曾是这里最懒散的小蛇,阿肆从来没有见过早春的慧灵峰。
刚解冻不久的小溪还漂流着些许小块的残冰,水面上腾起淡淡的雾气,笼着梦一般。小草早已不是若隐若现的样子,倔强地探出尖尖的小脑袋,仿佛在争着看那溪边的柳树。柳枝依旧光秃秃的,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增加了几分柔软,随着风摇晃……
阿肆一边欣赏着初春的旖旎,一边继续唱着《道法自然》的高歌,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前走。快到山洞口的时候,阿肆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却不料,这微笑僵在了脸上。
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正在以前奶奶搂着自己睡觉的山洞门口逡巡,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必然有所图谋。阿肆不由得警觉起来,躲在两块巨石的缝隙之后,仔细观察黑衣女子身形,觉得她应该也是修炼多年刚刚化作人形的蛇精,心想:“这小妮子智商未免差点,大白天穿啥夜行衣?”
黑衣女子实在笨拙,几次险些被残雪中的枯枝,石块绊倒,阿肆还未有所动作,就惊醒了冬眠中的奶奶。
“谁在外面?”是奶奶的声音,估计是发现了阿肆不在洞内,又问道:“阿肆,是你吗?”
“奶奶,是我,不过还有个小贼子!”阿肆朗声答道,从石块后走了出来,因为她自信绝对可以制服这黑衣“奇女子”。
蒙面女子听闻,转头看见阿肆,先是一慌,却也没有逃走。
听到阿肆这么说,奶奶顾不得活动活动睡了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迅速爬出了洞门,听到响动的一窝小蛇也纷纷苏醒,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奶奶缓缓往外爬。
眼前的两位女子着实让奶奶大吃一惊,一位黄衣,略施粉黛,另一位黑衣蒙面,看身形要稍微粗壮些。正想着,阿肆是不是被她们捉去,怎么排兵布阵,应付这两个已经进入化形期的不速之客,救出阿肆。
“奶奶,我是阿肆!快捉住这个小妮子,她在洞门口徘徊好久了,不知道要干什么!”阿肆猜到了奶奶的误会,赶忙说。
奶奶听闻,着实惊喜,“想不到我的小阿肆,一个冬天竟然化形了!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应啊?”关切之意拳拳。
说话间,五颜六色,有长有短,有粗有细的二十多条小蛇已经陆续爬出山洞,并依着奶奶平时操练时的御敌阵法,迅速占据了巨石,浅滩,溪流等各个要塞,形成合围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黑衣女子这才真正意识到危险,惊慌地催动并不熟练的法术“吸灵术”,想要把群蛇的灵力吸光,让她们灵竭而死。
阿肆怎会让她如此,当机立断,拂袖卷起身旁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向黑衣女子砸去。以黑衣女子的功力,根本无暇一边驾驭法术一边闪躲,重重地挨了这一下,倒在一旁,吐出一口鲜血,吸灵术还未施展开就戛然而止。
瞬间,一群小蛇将她团团围住,胆大的阿陆率先缠上了她的身体,别的小蛇也纷纷发难……不一会儿,黑衣女子已经被群蛇缠得动弹不得。搏斗中,蒙在脸上黑色丝巾也脱落了,露出一张娇媚却惊恐的脸。
奶奶也没想到,她预计的惨烈大战并未出现,只说了一句,“绑了!”便朝着阿肆的方向而来,而阿肆,早已按捺不住“久”别重逢的喜悦,奔向奶奶。
阿肆拥着盘虬一般的奶奶,落泪了。奶奶的眼睛也婆娑着,似乎隐隐闪着泪光。
“回家吧。”奶奶温和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
“嗯。”阿肆乖巧地点点头。
洞中,柴草堆砌,枯枝点燃的火团摇摇晃晃,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光照映着一块块嶙峋怪石之上,小蛇盘踞,黑衣女子躺在当中的空地上,被万蛇的蛇蜕炼化的“蛇鳞锁”牢牢锁住。阿肆向大家诉说着刚刚过去的冬天里发生的“奇闻”,引得众蛇一阵阵惊叹,就连被绑着的黑衣女子也睁目结舌,暗自称奇。大家却不知道,阿肆隐瞒了那写着“人妖殊途”的那封信,只是说耳朵留信而去,杳然无踪。
奶奶带着微笑听完,忽然脸色一变,怒喝一声:“黑蛇!你来干什么?老实交代!”
原来奶奶观察之间,早已知道这黑衣女子是条修行多年的黑色巨蟒,黑衣女子听闻,只好一五一十道出原委;“我……我也是昆仑山上一条蟒蛇,家住千里之外的茂云峰,已经修行了三千年,化形一年了,因为作蛇的时候浑身乌黑,大家都叫我‘二黑’,”说到这,黑蛇有点委屈,“可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
“说重点!”奶奶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最近……最近捡到了一本叫《吸灵术》的古书,按上面的方法修炼,据说吸食蛇卵中的灵……力,就可以提升……功……法”,说到这里黑蛇不免有些害怕。
阿肆听到这种残害同类的邪恶修术,早已怒不可遏,大声喝道:“交出来!”
“书……就在我怀中。”黑色老实地小声交代。
阿陆钻到黑蛇早已因厮打而破烂的夜行衣中,把《吸灵术》叼了出来,交给阿肆。阿肆当即将书扔到一旁的火焰中。
火焰突然“腾”的一下,凶神恶煞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变成原来温暖的模样。
阿肆恭敬地向奶奶请示:“奶奶,这黑蛇虽然意图凶险,但好在咱们发现的及时,并未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自己也挨了我那一下子,也算是罪有应得。还望奶奶念在她是初犯,饶她一命,放她回茂云峰去吧。”
奶奶正要开口,黑蛇却抢先说话:“不,我不回去,茂云峰的兄弟姐妹们都欺负我,我……我勤修了三千年,也被欺辱了三千年,我不要再回去了……能不能就跟着金蛇姐姐,以后必定常伴左右,为您分忧?”要说这黑蛇一点私心没有,也不尽然,她发现金蛇的年岁并不及她,修为却在她之上,想着跟着金蛇必然能早一点修成正果。
奶奶也看出她的心思,转而向阿肆说:“阿肆,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定夺。你来决定黑蛇的去留吧。”
阿肆看着黑蛇精眼中流露的楚楚,便向奶奶点点头,又转而向黑蛇说:“如此也好,以后跟着我,要弃恶从善,你我以姐妹相称,可是倘若他日你再起恶念,休怪我……”
“断然不会,倘若他日,我再伤害无辜生灵,必自费修为,听凭金蛇姐姐发落!”黑蛇一听金蛇如此大度,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
阿肆面露喜色,从奶奶膝边走到燃着火盆的空地,解开绑黑蛇的蛇鳞锁,“好啦,从现在起,大家都是好姐妹。这位是奶奶,想必你也知道啦。这是大姐,这是二哥,三哥……阿伍……”说着,望向整个蛇洞。
“还有我,我叫阿陆!”阿陆积极地介绍着自己,脸上扬起可爱的笑容,蛇洞里的大小众蛇都欢呼雀跃起来,一片欢声笑语。
黑蛇抬起头,对阿肆说:“阿肆姐姐,你们慧灵峰真是太好了,我……我想让你给我起一个名字,我再也不叫什么二黑,大白的了。”说着,脸上的惊恐散去,久违的明媚重新回到本就清澈的双眸。
“好啊,不如你就叫墨离吧,从此乌云散去,阳光尽染,如何?嗯……转入化形期,我也得有一个人类的名字……我就叫……”
“不如……姐姐叫金凝吧,带着我们一起凝聚在一起,早日成功飞升!”
“还真是个好名字。好!就叫金凝!”
“多谢金凝姐姐赐名,墨离永生不忘!哈哈哈……”黑蛇拉起阿肆的手。
金凝将墨离扶起,对大家说:“今日,咱们与墨离不打不相识,从此荣辱与共,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
奶奶欣慰地看着金凝,说:“孩儿们,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的阿肆渡化成人,成了金凝,大家庭里又加入了墨离这样的好孩子,拿出后洞里的酒肉,痛痛快快地庆祝起来吧!”
众蛇哑然。金凝露出一丝可爱的狡黠,说:“阿陆,就在后洞从右边数第三块青石后面,去吧,去吧。”
“哈哈哈……”奶奶朗声大笑,“你个小机灵鬼,还说没偷吃?”
大家都笑了起来,从前的金凝总有稀奇古怪的好吃的,这下终于破案了。
“好啦,去拿吧!今日咱们慧灵峰蛇窝放开吃,放开喝,吃饱喝足就去外面晒晒太阳,养养一冬天掉的膘!”
又是一阵欢声。
“咦?阿陆呢?”二哥发现阿陆不见了。
金凝笑道:“姐妹们,还不快去抢吃的,再不去,阿陆全吃光了!”说着拉起墨离的手,和大家一起涌向后洞。
距离昆仑山三千里的绝情谷是一处晦暗的山坳。山坳被东西两座高耸的山夹在当中。每年春天刚来,乍暖还寒的时候,谷中的风大得让人难以直立行走,还未吐出新芽的枯枝发出阵阵“嗖嗖”的呼啸,偶尔还会有粗枝折断的“咔嚓”声传来,在谷中回荡。
绝情谷偌大的山洞,是耳朵所在的门派历代修行的幽所。看似平平无奇的洞窟内藏乾坤,竟不知有多大。一根根钟石乳形成的天然柱子把绝情洞分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只是近百年来,修道之人越来越少,自从上一任洞主去世,绝情洞渐渐地只剩下耳朵一人苦苦支撑。
此刻,耳朵正望着竹龛里的三株冰莲和半株火芝出神,那是刚刚从昆仑山采回来的,摆了满桌的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奇怪药材。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沉思中,他突然想起了聪明善良的阿肆……当然,他不知道阿肆已经改了名字,叫做金凝。
过了很久,他终于痛下决心,撕掉那本早就烂熟于心的经书,放入地上的火盆,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从太师尊那一辈便开始收集的几十样珍贵药材,走向炼丹炉。
同样的春风吹到昆仑山却温和了许多,只是吹化了漫山遍野的残冰,吹软了冬天坚硬无比的沃土,让小草探出了脑袋,化作一片翠绿。漫山遍野,小动物们奔跑,打闹……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慧灵峰的蛇窝里,金凝正努力研习着耳朵留下的两本书卷,里面的道法很深邃,有些句子需要冥思苦想好几天。可是日复一日,三年过去了,金凝并没有丝毫懈怠。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只要自己够努力,就一定能和耳朵一起飞升,便再没有什么“人妖殊途”,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在她和耳朵中间的东西。
而墨离,日日守在金凝身边,经常与金凝一起参研道法。她虽然天资不如金凝,但凭着坚持不懈地反复揣摩,再加上金凝时不时的点拨和帮助,也一点一点地进步着。
奶奶欣慰地看着金凝和墨离在修行上的用功,两姐妹的关系也渐渐亲密得如同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却隐隐地有些担心,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这天,金凝修炼《蛇心宝鉴》里面的功法已臻纯熟,她对一旁的墨离说:“妹妹,今日我的修为已经攻克了第八层,不日将突破最后一层。可是这最后这一层的‘七寸炼心’并不那么简单,所以我想闭关十日,这其间需得由你护法,以保证我灵海不乱。否则一旦走火入魔,功亏一篑是小,还会有永堕深渊的危险。”
墨离未假思索,答道:“姐姐你只管安心修炼,你闭关时,若有一只苍蝇飞进,墨离提头来见!”
金凝莞尔一笑,说:“女孩子家,怎么总说些提头来见的话,到时候……把你的七寸交出来给我泡酒就行。”
墨离先是愕然,随即便明白了金凝在开玩笑,朗声笑起来:“哈哈哈,那可不行,我的小心心还要交给我未来的夫婿呢!”
“呦呦呦,看来妹妹这是有心上人了啊,哪里人氏,相貌如何,关键啊……是力气大不大,能不能扛得动你几千斤的大尾巴?只怕是只黑熊精吧……”
墨离羞涩地低下了头,“姐姐,你怎么又取笑人家!再说了,人家一共也就八千多斤……”,还用拳头轻捶金凝的胸口。
“好啊你,趁机揩我油,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金凝也伸出双手要抓妹妹的腰肢。
两人嬉笑打闹在一起,一会儿欢笑,一会儿“哀嚎”。
九天的时光一晃而过,金凝研习第九层“七寸炼心”也到了最后关头,墨离在慧灵峰后山的洞门外整整九天九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寸步不离。虽然蛇类耐饿抗寒,但化为人形对灵元损耗较大,也快要到了身体的极限,只得化为原形,眯着眼,盘踞在洞口节省灵元。远远看去,一条合抱之木一般粗细的黑色巨蟒绕山跨石,虎踞龙盘,震慑力可想而知。
忽然,阿陆使用瞬行之术赶到,没等墨离反应过来,阿陆喘着气,说:“大事不好了,有……有只大鳄鱼来砸场子,姐妹们顶不住要顶不住了!”
墨离猛地睁开眼,心想:“正愁没吃的,饿得慌,来了个送饭的!”墨离对阿陆说:“陆儿妹妹,金凝姐正在闭门修道的关键时刻,我实在分身乏术,你将那斯贼子引到后山这里,我吞了他!”
阿陆听闻,“嗖”的一声,消失了。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慧灵峰后山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隆隆”的脚掌踏地的声音,周围树枝微颤,细碎的山石从峰顶滚落。
墨离心想:“这贼鳄能耐有几何,竟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吓唬谁啊。”又眯起了双眼,享受着烈日照耀的温暖。
一会儿,墨离感到原本透过眼皮的滚烫阳光变得温和起来,于是把头从盘成七八圈的身体中钻出来,慢慢睁开双目,发出墨绿色的寒光,射向前方。
这才发现,来的这只鳄鱼着实有些恐怖,满身黑褐色鳞甲,如同抹了油一般闪闪发亮,身体竟有十几丈长,光尾巴就比自己这四千年的蛇身还要粗,一丈见方的后脚掌猛然踏地,整个上身站了起来,像座小山似的,巨尾横扫,将后方的一株木棉“轰”的一声拦腰截断。
墨离毫无惧意,伸长头颈,张开血盆大口,一条长舌头微微震颤,发散着恐怖的气息。
两只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兽,就这样对峙着,躲在暗处的阿陆甚至感觉,一瞬间,山风都吓得停在远处,不敢刮进后山了。
金凝在洞内,虽然感受到从外面传来的摇晃和巨响,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正是突破的关键节点,只能强压灵海里翻涌的波涛,按刚刚悟出的方法一次次尝试着游走灵元于经脉,一次次地修正过脉的细枝末节。
又一次,灵元经过任脉,回转七寸(心脉)周遭,突然心门大开,灵元注入,变得强有力的心脏发出一个个铿锵有力的灵元波,又顺着督脉归于灵海。金凝只觉得身体舒畅无比,力量增大了百倍有余,眼睛微微发热,似乎有光溢出。
金凝试着将少量灵元注入眼眸,金色瞳仁中令人不能直视的强大光芒立时迸发而出,用力凝聚这束金光,汇成直线,移至眼前的石柱上,猛注灵元。
“轰!”石柱顷刻崩塌!碎石散落一地,尘烟四起。
洞外的墨离和巨鳄循声向洞口望去,寂静了片刻。
“轰!”又一声巨响,山洞的石门炸裂,石块四溅,一块滚到巨鳄脚边。
金凝见周遭一片狼藉,参天古木被折成两段,巨大的山石散作块粒,地上无数凹陷、拖痕、抓印,已然明白个大概。
她双眸聚灵,迸发出金色光芒,直射向巨鳄庞然的身躯,谁知那巨鳄竟也灵活,扭头便逃走了,只留下身后的岩石被金凝击了个粉碎。
“姐姐你……终于突破了……果……果然好手段,纵然那贼子再强,也不是姐姐的对……”还未说完,墨离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原本高昂的头颅霎时间没了方才的跋扈,缓缓缩回,身体也缩成一团,绿灯笼似的眼睛渐失光华,眼帘沉沉垂下。
金凝赶忙上前,一肩扛起墨离只剩下五六千斤重的身体,向前山奔去。
阿陆见状,也追随而去。
前山的山洞内也是死伤惨重,还好奶奶外出觅食未归,未受波及,卧在石床上的墨离如今只是一条奄奄一息的黑蟒,金凝仔细察看她的伤势,浑身上下竟近乎没有一处完好的鳞甲,更要命的是,肝胆都已经破裂,估计只剩下半日时光就得一命呜呼。
金凝吩咐阿陆召集了受轻伤的众蛇,将受伤严重的兄弟姐妹送往后山疗伤,还特意吩咐阿陆,处理完这些事情后,立即来前山洞口护法。
当机立断,金凝先将催动灵元将墨离化成人形,将她盘坐于前,自己则坐在她身后,为她疗伤。同时也在暗自忖度,按照估计,自己刚刚小成的功力加上之前火芝的积累,约摸要消耗五成方能将其救活,然而,巨鳄会不会卷土重来尤未可知。
可是,时不我待,再不传功,墨离可能再也救不过来了。金凝紧咬皓齿,灵海里的灵元以最快的速度奔涌而出,通过手臂进入墨离体内。两个时辰漫长而短暂,金凝已经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流过细长的脸颊后,滴在黄色短衫上,浸出片片水渍。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前门山洞崩塌,一阵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凝心想:“这下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是,如果此时放弃传功,就等于放弃了墨离的性命,自己也将身受重伤,万不是来敌的对手了。若继续传功,恐怕结果也是如此……
来者是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汉子撩帘而入,见此情景,并不诧异,径直坐在金凝身旁,撸起袖子,双掌抵住墨离后背,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传功的行列。
汉子内劲刚猛,灵力也充沛,有了他的加入,传功疗伤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完成了,肝胆刚刚复原的墨离渐渐沉沉睡去。汉子并不言语,退下卧榻,跪在堂中央,低头不语。
金凝扶墨离躺好,盖上锦被,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你便是那贼鳄?”金凝不怒自威,问道。
汉子也不打马虎眼:“正是我,我叫孔亮,是桑竹峰的一条一万年的鳄鱼精,方才饿极了,到处祸害,杀伤了不少蛇子蛇孙,望姑娘海涵。”
金凝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奈何此时灵力不满七成,不想妄动干戈,说:“我们慧灵峰是蛇族领地,头领便是我的奶奶——忧馨夫人,今日她去访寻仙友,不在洞中,你若真有悔意,明日再来吧。”
“我……可是我孔亮这悔意却不是为了你那奶奶,是为了你!得见芳容,一见倾心,愿常伴左右……”
还没等孔亮把话说完,金凝便打断了他,转而说:“我心已有所属,你无需多言,只待奶奶回来,如何发落你!”
鳄鱼孔亮看了看墨离渐渐红润的脸,又望向此刻因愤怒杏眼圆睁的金凝,有些尴尬,但还是点点头,转身出去,加入到运送伤员,埋葬死者的行列中。别的伤员没见过他化作人形的模样,只道是墨离请来帮忙的朋友。
七日后,昆仑山上的桃花开了,慧灵峰间,更是弥散着淡淡的花香,犹如蔓延的思念。后山的蛇冢里,奶奶带着金凝、墨离、阿陆,以及诸多缠着纱布或断臂或瘸腿的蛇子蛇孙,给战死的十几个兄弟姐妹立碑祭奠。幽幽的香火味与春风吹来的桃花香混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墨离始终低头不语。她虽莽撞勇武,但深感蛇群中的兄弟姐妹早已将她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一份子,无论是生活上的彼此照料,还是功法研习时的倾囊相授,毫不见外。那日,与阿柒妹子在溪水中嬉闹还历历在目,与阿大兄长偷偷藏好的半只麋鹿还静静地夹在山腰的石缝里,可是今天……他们今天都已经……想到这里,墨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望了一眼远处同样一言不发默默篆刻碑文的金凝,又转头看见蛇冢祭台上面色凝重的奶奶,突然大吼一声:“贼鳄鱼,那日我战你不过,今天我拼了命也要杀了你!”说着便冲向蛇冢外。
此刻,孔亮正跪在冢外,听候发落。事实上,他已经跪在这里,水米未进五天五夜,听到墨离从冢内传出的怒吼,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这汹汹怒涛竟偃旗息鼓。
突然的杀意,突然的寂静,让他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眼光既忧心又疑虑,全然不像平日里杀伐果决的样子。
又过了一炷香的样子,忧馨夫人满脸哀思地带着一众蛇子蛇孙从蛇冢的石门里缓缓走出,走向孔亮。
孔亮真元注满双拳,抵住地面,低头犹豫之际,墨离突然一个箭步冲在忧馨夫人前面,“啪”,一口吐沫淬在孔亮脸上。
孔亮整个人都蒙了。紧接着,奶奶忧馨、金凝等一众蛇妖依次啐在他脸上,然后转身离去。风“呼呼”的刮过,孔亮依旧跪在那里,不大的眼睛睁得如同饱满的绿豆,竟愣了好久。
夜里,孔亮在蛇冢旁的小洞里蜷缩着原本魁梧的身体,辗转不能入睡。同样无法的入睡的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耳朵,因为他用新参悟的法术“千里明眸”,远远地看到了一切。他知道孔亮为何一直隐忍,慢慢的生出了愤怒。“不行,我得去灵慧峰看看。”心想着,便踏地而起,御起一个偌大的金色葫芦飞往昆仑山的方向。
不消一刻钟,耳朵已偷偷站在金凝休息的石钟乳洞门外,毕竟以他现在的功力,想要无人察觉地来到这里太容易了。
他意外地发现,金凝的气息突破甚多,而且此刻正在修炼,他静静地在门外聆听金凝吐纳的节奏,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金凝感受到旁人的气息,睁开眼,看见了进来的竟是盼望已久的耳朵,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的光华从喜出望外转成了委屈无奈,竟嘤嘤地啜泣起来。
耳朵走上前,心疼得一下子抱住金凝,小声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有我在,都会好的。”金凝靠在耳朵肩膀,轻轻点点头,任凭眼泪悄悄落在耳朵素色的棉袄上。
良久,金凝才仰头望着耳朵,问道:“你怎么还穿着这件破棉衣,过了这么久,早已是春天了。”耳朵笑了笑,慢慢答道:“以我现在的修为,体温和外界的温度已经没什么关系,衣服不过是种装饰罢了,穿什么都一样。”
金凝本来的欣喜霎时散去,显得有些难过,但还是温柔地对他说:“我还为你缝了四季的衣服,想着你总是穿件破袄不太舒服……”说着,红着脸,低下了头。
耳朵双手捧起起金凝的脸颊,用近乎宠溺的口吻说:“是吗?那我是一定要穿的。”
金凝脸上晕开的笑意添进了墙上的火把,似乎让洞里又温暖了许多,她羞涩地轻轻挣开耳朵的臂弯,从卧榻的后面取出一件青色长衫,上面浅浅地绣着一个“肆”字和一个“耳”字。
耳朵故意笑道:“你是说我有四个耳朵吗?”
“讨厌……你……明知故问!”娇羞的红晕散地愈发明显了。
“不过呢”耳朵继续逗她,“我的耳朵真的像有四只一般,不仅听到你改了名字,叫做金凝,还听到你找了个男子做手下。”
“他,不过是条粗鄙嗜杀的鳄鱼罢了,虽然对我有意,却也是徒劳。”金凝解释道。
“现在是徒劳,可免不了日久生情啊……”耳朵脸上的温柔似乎从来都不会褪色。
“不不不,只不过慧灵峰现在无力再与他寻仇,他又……是个权宜之计罢了。要不明日,我便让奶奶赶他走!”
金凝从没有想过要哄骗耳朵,听了耳朵的话,果断地要与孔亮划清界限。
“不必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耳朵转而注意起着绣着“肆耳”的青衫,脱下棉服就要换上。听过些男女之事的金凝低下了头。
耳朵突然注意到金凝灵动的双眸低顺地太过可爱,忍不住凑上去,吻了金凝。
一瞬间,浓情蜜意,不可收拾。
金凝自是没发现洞口异样的气息,直到第二天,奶奶从床上将她从床上拽起来。
奶奶几乎气得流出泪来,脸上的皱纹如刀刻般,阴云紧锁,也不发一言。
金凝环顾四周,耳朵已不在了,娇嗔地问奶奶:“奶奶,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生气,莫不是那贼鳄鱼犯浑?”
“是凝儿你!”奶奶道。
“啊?”金凝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睁着一双杏眼望着奶奶。
“昨晚上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呀”金凝有些心虚,不过想了想也没什么,便仰起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只是和先前的恩公叙叙旧罢了。”
“叙旧?叙得都……你知不知道,他是人,还是个修仙的药师!”
“知道啊,他还用半只火芝救过我的命,这段时间功力精进也全靠他给的两本册子。”金凝和盘托出。
“那估计是要等你养足灵蕴,抓你入药呢,我的傻阿肆。”奶奶笃定耳朵没安好心。
而金凝已不是从前那个乖顺的小女孩,有了自己的执著,喊道:“不可能!我与耳朵是两情相悦,说好将来要一起羽化飞仙呢!”
“……”奶奶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便挥袖离去了。
金凝这才看见桌上有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开启盒盖,里面有七粒泛着紫红色光芒的仙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祝你飞升”的字样,看得出是耳朵的笔迹。
祖孙俩吵架的事情很快在灵慧峰的蛇窝里传的沸沸扬扬,大家也都知道金凝有了男人。有的说是个神仙,还有的说是药王弟子,甚至有的传是药王本尊,什么鹤发童颜,描摹地绘声绘色,居然还有几个在传什么腾云驾雾,什么仙根伟岸,如亲眼看见过一般。
可是,就在这沸沸扬扬中,墨离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谈起此时。每当遇见姐妹们聊及,就退避三舍,一言不发。
直到有一天,金凝的洞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哭泣声。金凝竟然产下七个胖娃娃!
消息不胫而走,而大家最唏嘘的莫过于,短短几年,金凝的境界竟然能化真人之身,也算是蛇类修行的一个奇迹了。因为只有化成真人之身,才能有人的生育能力,生出人类子嗣。毕竟是妖界,没谁在意金凝的未婚先孕,但,这境界的突破速度却着实羡煞了旁人,方圆几千里都有了金凝夫人的盛名。
金凝却有着自己的愁苦——七个孩子灵动可爱,却没有父亲!自己挚恋的耳朵很久都没有出现了,鳄鱼孔亮却越来越殷勤。金凝甚至开始有一点厌恶他了。
一天夜里,浓重的气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气息里满是紧张和激动的不安。果然,又是孔亮不请自来。
“出去!”金凝毫不客气。
“我……我只是来看看七个孩子的……你……你别……”
“不用!”金凝显然生气了,不等都有些口吃的孔亮说出什么,边决然打断,下了逐客令。
谁知,孔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满脸堆笑地凑近了一点。
“嫁给我吧!”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金凝的怒火都是在愣住片刻后爆发的。
“谁给你的胆子!你……实在太过分了!”金凝生气到语塞。
“墨离啊,她一向最懂你的,他说你现在有了孩子,一定照顾不暇,让我……”
金凝狐疑了片刻,但很快便相信了。孔亮耿直,一定不会撒谎。可是,墨离到底什么意思?她知道的,自已告诉过她自己有爱的人,自己的困惑,以及自己的思念。
看到金凝怒火中烧的模样,孔亮便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金凝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她一定要找到耳朵!而在那之前,她要去问问墨离,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她寻遍了慧灵峰,竟不见墨离的影子。
殊不知,此时的墨离,已经远在几千里外的灵都峰占山为王,开疆拓土,招兵买马,立志要成为“墨离夫人”,和先贤一道羽化飞仙了。孔亮也因为受尽了委屈,含着泪默默离开,回到自己的桑竹峰,重启了往日的逍遥自在和快意恩仇。
金凝满心疑惑和愤懑,她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突然,那么匪夷所思,她现在只想靠在耳朵的臂弯里,一点一点把心事说尽,任凭耳朵轻拭脸颊上的泪珠,感受他胸膛的温暖。
不知道耳朵在哪里,她就走遍名山大川,越过大江大河,因为她相信耳朵此时一定在暗自努力提升修为,毕竟一起羽化飞升是他们的誓言,是他们最初的梦想。
苦苦寻觅三年,金凝久未梳妆,已然不是先前那个明艳动人的美人。一来,想念托付给奶奶的七个孩子,二来也一直未曾照料灵慧峰的蛇兄蛇妹们,金凝准备下个月先回到昆仑山一趟。
却不曾想,此次寻觅规划临近终点的时候,在南夷大陆尽头,靠近黑海的地方,发现了一处极为隐秘却残留隐隐灵蕴的山坳……
因为阳光很难直射进来,这幽暗的山坳有些冷。风像狂舞的魔,肆意嘲笑周围的一切,在刮在金凝此时晦暗的脸上,像刀子在割,也刮在她已经枯枝般的长发上,撕得它们扬起又倒下。
山坳的尽头,竟有个石钟乳的洞穴,洞口有块几乎被砂石掩埋的大石板。金凝挥动长袖,散去石板上的青苔泥沙,仔细观摩。这块竖着的石板约一人高,大概和农家盖房子用的泥砖一般厚度,在这里已经伫立了几万年了吧,留下许多风霜雨雪的侵蚀的痕迹。只剩正中间用苍劲的笔法写着“绝情”两个暗红色的字,依稀可以辨认。
“这洞居然叫绝情洞。世间竟有这样的仙门?”金凝喃喃自语地向里面走去。
洞里很黑,黑的几乎看不见伸出的手指。金凝手掐御火诀,将手指上燃起明亮的火焰,勉强照着前路,才看清洞深处一根根杂乱的石钟乳天然石柱,石柱间密密的蛛丝和洞里厚厚的尘土仿佛告诉金凝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然而,再往深处去,突然出现的空地上,赫然一尊巨大的炼丹炉,闪烁着紫金色的光芒,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炼丹炉旁边的残破蒲团上,几本散落的古籍尤为扎眼。
这熟悉的物件让金凝兴奋起来,熄灭了太久的眼眸突然放出热烈的明媚,她像是怕惊动那些沉睡的古籍一般,轻轻地走近,温柔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看到上面的标注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时,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是耳朵!他曾在这里生活过呢!”
金凝将古籍收入袋子,向炼丹炉走去,手指轻轻触摸炉身,把紫金色的光芒揽入自己苍白的脸颊。她仿佛在在光里看到了那个穿着破烂棉服,摇着竹扇,为自己炼制火芝的熟悉身影,仿佛也听到了那熟悉的歌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金凝此刻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幻境还是在现实,她明明看见耳朵向她走来,穿着那件绣着“肆耳”的长衫,深情款款,迈着从前那样温柔的步,她明明听见耳朵的声音:“阿肆,我想你想得好辛苦啊……”只是这声音有些疲惫,有些沧桑。
真的是耳朵!
他的鬓间添了几许白色,英气却更加逼人。身型伟岸的他一把搂住如枯枝般摇曳的金凝,含情的双眼传递着炙热的思念。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刚说完,金凝倒在耳朵怀里,晕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剧烈的头痛让金凝从甜蜜的梦里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却还在那个冰冷残破的石钟乳洞里,紫金色的炼丹炉依然泛着光,衣袋里的古籍也完好如初,她一下子慌了,疯也似的拼接着自己破碎的记忆,想要知道在耳朵怀里睡着的细节,想要证明那不是梦境。
炼丹炉的后面放着一个长逾一丈的剑匣,金凝打开后发现一柄闪着金光的利剑,剑上还端端地放着一封信,看到字的时候,金凝安然地笑了,因为她已经确定那不是梦境,这柄叫做“星辰”削铁如泥的利剑也是耳朵留给她的礼物
“阿肆:
请允许的还叫你的乳名,看得出你最近很累,我已经喂了你一颗本门最珍贵的丹药——绝情丹,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还留了一把最近游历得到的如意神兵,我给它取名叫“星辰”。
还记得我们羽化飞仙的梦想吗?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要抓紧哦,我听闻遥远的仙山昆仑之上,有一座灵慧峰,在灵慧峰的山巅长着一株七色葫芦仙草,你要是能将它炼化服用,咱俩定能一道成功!相信你可以的,我在前面等你。
你的耳朵”
“昆仑山?灵慧峰?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不管啦,先去摘葫芦!”
后面的故事,也许你已经听过,那个姓李的仙家再也没有出现过,人们只知道远处的七色神山下面镇压着很坏很坏的妖精,千万别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