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夏,暴雨袭击了我家所在的山村,屋旁边的渣滓山(煤矿开采时产生的碎石等堆积而成)一角倾斜而下,刚好在屋檐下停住了脚步,但一家大小也吓得不轻。仍记得五岁不到的我和爸爸妈妈姐姐奶奶一起奋力撮地坝泥沙的情景。为了避免发生更大危险,作为财大气粗的国营煤矿,大笔一挥,搬迁!
秋天,父亲和爷爷商定后就开始召集亲戚朋友中的男壮力挖地基,开山石,找模板……
虽是地处山区,石材丰富,但奇怪的是我们那里却少用条石砌墙,只用条石做地基。地基是建房根本,父亲一寸一寸地检查,确保每寸都挖到实地,先用片石填平深挖的地方,用木桩夯实,再在水平沟槽里一层一层地码上条石,过了地面,再码上一轮或是两轮,地基就算打好了。
墙,不是青砖砌的。用青砖砌墙的是国营煤矿的厂房、宿舍,干净整齐,羡煞我们。
我们砌墙用的是青砖烧之前未成型的泥土。和烧青砖之前一样,挖了大量的土,捡出大块的石头,借了队里的水牛,在泥地里来来回回,泥的粘性越来越强,用撮箕挑了,倒进由几块木板做成的模子里——原谅我粗略的叙述,实是当时年龄太小,不太关心那些——几个壮汉用两头大而圆中间小的怼窝棒奋力地舂,夯实了再到进泥土,接着夯,直至盒子满了,再移动位置,重复。
一层一层,数轮之后开始提肩,最原来的窗户是筑好墙后再在需要的地方挖个小孔就成,我们新建房时已看惯了厂房用钢筋做的窗户,于是多面手的父亲从煤矿废弃的渣滓里寻了打断了的风镐钎为每间屋子做了窗,虽然没有窗扇,冬天冷风直灌夏天烈日曝晒,却是给黑暗的屋子以无限的光明。多年以后才有个木匠为我们装了玻璃窗扇。
提肩后就是上梁盖瓦,青瓦黄墙在我记忆里尚未成型,年幼的我就被城里的二伯接去了。等我回来,惊奇地发现,我家的房子在青山之间显得如此好看,青瓦白墙,炊烟袅袅。我甚至不太敢相信,那么漂亮的房子就是我家的。直到看见妈妈从屋子里走出来喊我“三儿”我才一下子奔回了家门。
原来在我离家的日子里,父亲利用渣滓上众多的石灰岩烧了石灰,还只是抹了外墙。从此,我开始上学,放学回家路过渣滓山就有了任务,把品质良好的石灰岩捡起来堆在一块儿。等堆到一定数量时,父亲就用空闲时间,有时是烈日当空的盛夏午时,有时是秋虫鸣叫的初秋傍晚,父亲把这些石灰石堆在用精煤打底的用乱石砌成的简陋的窑里,一层石头,一层甲煤,到顶再铺了厚厚一层精煤,石灰窑就算搭好。关键的就是升火了,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升起来的,反正大多时候他都不能一次成功,总要升一两次才成。此后放学回家,除了继续捡石头外,我还要看看石灰窑顶上的青烟是否正常,早上路过时也定是要瞄上几眼的,如果发现没冒烟了,就知大事不好得立即回家告诉父亲。在众多次的烧窑中,不是没有,却是只有一次,那次发现一点烟没有了时已大事不妙,父亲只得扒拉了窑,一切重来。
从点火到烧制成功大概需六到七天的样子。等火完全熄灭,冷却下来,父亲就用耙梳把外面不甚牢固的碎石窑体三下五除二耙掉,露出由灰变白的石灰。一直觉得石灰岩是一种很是神奇的东西,那样坚硬的石头经烈火后褪去灰色的外衣变得洁白起来,生石灰在空气中吸收少量的水分即会渐渐松散变成齑粉,这样粉末状的生石灰可以储存东西(就是现在的干燥剂)。如果在生石灰里掺入大量的水就会产生激烈的反应,水会迅速地沸腾起来,爸妈就会拿几个鸡蛋扔在里面,一会儿功夫,鸡蛋就熟了,现在出游有一种自热的方便食物,我想大概就是利用的这种原理。这个激烈的过程之后生石灰变成了熟石灰。熟石灰有消毒的作用,常见的是父亲每年鱼塘清塘后就撒上石灰,要么就是一到秋天桃树树叶尽落,就给桃树的主干涂上石灰水。而我们用得最多的就是和了碳灰、河沙给每间屋子和地坝铺了三合土,墙也抹上厚厚的一层,再在墙面上抹上灰浆,屋里就雪白一片,亮堂起来。这样捡石头,烧窑,打三合土,抹灰浆,断断续续,好几年才完成。到中学学毕业时,三合土的地坝早已到处坑坑洼洼了,好的是,那时水泥已经盛行,捡石头烧窑变成了捡石头锤石子儿了。那时我已不常在家,大多石子儿都是母亲一个人用手锤锤了挑回家,而父亲则把水泥一挑一挑挑回家。于是三合土又变成了水泥地。
后来姐姐结婚,又吊了顶,做了白瓷镶嵌的灶台和橱柜,生活起来越来越方便干净……
恍惚间,老屋已废弃了多年,父亲近几年养蜜蜂,想起老屋,于是我们也常回老屋看看,不禁怀想,虽然它没有现在钢筋水泥造的房子高大,却也是牢固可靠,而且通风透气,冬暖夏凉,如果再加以现代手段的装修,我想应该是宜居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