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一直以为,境遇一样的人会互相体谅,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世间的人对痛苦也有种奇怪的嫉妒心。
我不好,你也不能好。
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九只鸡,每一天,个头最大的公鸡都会把比自己小的公鸡挨个啄一遍。个头第二大的公鸡,再把比自己小的公鸡再啄一遍,以此类推……
那么,究竟哪只鸡会啄的最重?
我曾想,第一只鸡那么strong,自然走路带风底气十足,为显示自己威严一定啄的最狠毒。而第八只公鸡被啄了那么多回,肯定知道被啄很痛,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也会对第九只鸡嘴下留情。
但结果却是第八只鸡被啄了那么多回,只能通过啄回一次来寻求心理平衡,反而会下嘴最狠。
真是又奇怪,又有理。
02
《我不是药神》里有一幕,在酒吧跳钢管舞的思慧当时已经在和程勇一起卖假药,经济压力缓解了很多。那晚他们“公司”在酒吧搞团建,男侍过来找思慧去跳舞。
思慧又不好扫兴,又不能耽误工作,犹豫之下站起身来。一边是程勇说“她今天是客人”,一边是男侍不断的催促:“客人给了钱就要看你跳。”
程勇从包里一沓一沓地往外拿钱,成功让男侍替代思慧跳钢管舞。
思慧站在台下,双手在嘴边张成喇叭状不停叫好,一遍一遍叫他脱。从她落寞的眼神里,我恍然大悟,当她穿着暴露为了白血病的女儿在台上跳舞时,台下的这些人就是这样不停地让她脱,甚至是脱光的。
从这样的”报复”行为里,她仿佛找到自己尊严般笑起来,但那种笑,分明带着眼泪。
那些在人群里借以欺辱他人来换回一点心理平衡,或是寻找一丝对这世界的控制感的人,与那些为争夺客人而不惜刮花别人脸的失足女人真是异曲同工。同样的不如意,却在这种近乎残忍的毁灭中获取满足,真可悲。
03
《大佛普拉斯》是一个朋友推荐的另一部电影。
电影里有句台词是:有钱人的生活才是彩色的。所以整部电影基本上都是黑白基调。电影中的老板杀了过去的情人,并塞进刚铸成的大佛像中,没有电视看只能偷看老板行车记录仪的雕塑厂看门人菜埔和捡垃圾为生的肚财因此见证了这一幕。
两个人穷人为得知这一秘密而手足无措,不多久,没钱喝酒的肚财就被发现醉死在路边。
后来,雕塑厂老板与菜埔有了一段晦涩的对话,看门人开始为自己的生命担忧起来。他去找卖眼镜的叔叔,请求他能够对自己病残的母亲多加照顾。
村口的小摊无人问津,叔叔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打盹,显见的生意惨淡。肚财想说明来意,叔叔却一味打断他的请求,反而让他买眼镜,一副一副拿给他试——哪怕他说自己的眼镜还好用。
眼镜换来换去,肚财希望好好照顾母亲的请求还是没有着落,反而花了三百块钱买下自己原来的那副眼镜。
同样过的艰辛的社会边缘人物,叔叔展现的却不是抱团取暖,而是像那第九只公鸡,欺负不了旁人,只能从身边最买账的人着手。
但生活中永远有比你过得坏的人,互相欺压的最终结果也许只会是,一起被生活和精英遥遥甩在身后。
04
遗憾的是,这种苦难之人的相互为难却不仅仅出现在电影里,现实中的这些人,他们没有上层精英们互利共赢的头脑,面对有限的资源就只能用你死我活的斗争进行一场零和博弈。
随着扶贫力度增加,很多农村都在卖地,农民也就有望多些收益。
村头的陈大爷早死了儿子,独自一人拉扯着孙子孙女长大。孙女早些年出去打工,跟着同厂子的男子跑了,多年来杳无音讯。孙子争气,刚考上了大学。六十大几的陈大爷在毒辣的日头下劳作地更加卖力,为自己的稻田喷洒农药,用木板车搬运山里砍得成捆成捆的木柴,西瓜一车一车地往回运。
李姓是村子的大姓,他们在这里住了好多代,人丁兴旺。老李自己曾经是生产大队的队长,有些人脉,原本勤劳的一家日子也过得去,偏偏儿子生下来才发现是个傻儿,快三十了也没能讨个媳妇。于是老父母只能把日子过得拮据,以便为儿子多存了些钱去。
听说地要卖了,两家都是高兴地等着拿钱,但在土地测量时,双方却为一米来宽的方形土坎发生了龃龉,均认为那是自己的地。
恰恰前几年村子后头建起来锰矿厂,污水废弃放肆地排,不但树木得了萎缩病,结出的瓜果长得扭捏,管着一村地契的村干部也得了癌症前头两年死掉了。
没了官方凭据,双方只能找土地相邻的老一辈的作证,李家坚定了心要那块地,拿着礼物星夜里往邻居家里跑,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末了还能听到他搓搓手,出门时招呼人家去家里吃饭。
到后来,法庭听人家都说地是李家的,笑呵呵跟老陈说他年纪大了,记错了也是有的,锤子一锤判给了李家。
我想,这寻租的钱,也不一定就真的多过那块地的钱吧?可惜了,最后也许这地和官司,都只有败诉的老陈家的份。
05
记忆中,有次爷爷捆了家养的一只公鸡去县城里卖,想给摔到腿的奶奶买些吃的,顺带买两袋农药回来。
那时候去县城是一趟精打细算的出行,须得去办件“正事”,且来回花费都能在交易里赚回来,才叫作划算。
在乡间玩疯了的我跑回家喝水,发现爷爷的背篓倒在门口,奶奶坐在那儿剥玉米。我欣喜地问,“爷爷回来啦?”
奶奶笑笑,往屋子里努努嘴。“给你买的醋萝卜和小笼包都在柜子里呢。”
走进里屋发现爷爷确实正背对着门睡觉,可不管我怎么喊他也不答应。
奶奶在门外说,“你别吵他。他卖鸡,那个老头子给了他张假钱,回来生闷气呢。”
想来那个“老头子”也是不认得钱,给人骗了。平白丢掉一百是不可能的,只能找个可能同样不认识钱的人给转手掉。
那时候只觉得那人心真坏,现在想想,这种困境里的人竟不是那位老爷爷一个。
那些工作上饱受欺压回家对着无辜妻子拳脚相加的男人;那些曾经被孤立最后反而一起去孤立别人的学生……
那感觉就像对施压的人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食物链比自己还下层的猎物更狠地出手的人。
鲁迅先生说,悲剧不过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我想,另一种悲惨大概是,同处苦海的人,再引一把火烧向对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