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虎子哥家的墙壁上,挂着一把长长的火铳,枪管直而长,硝仓结实,木制的枪托已被摩梭的乌黑油亮。
枪的旁边总是挂着一个装有火药的牛角壶,这俩件物品仿佛一对形影不离的战友,随时等待着虎子哥的出发,陪伴虎子哥去深山里打猎。
当然,这不是在《野生动物保护法》颁布实施,收枪禁猎的现在,这是一个发生在三十年代的故事,当时中国的国际形势严峻,政治局势动荡,自然灾害,农业生产技术落后以至于民不聊生。当生存难以维继,青黄不接的饥饿季节,山上的野兽就是猎来果腹的最佳食物。
虎子哥就是这里远近闻名的神猎手。出神的枪法,老道的经验,翻山钻沟的敏捷身手。每一次进山,回来时的虎子哥总是满载而归,或是一两只野兔,或是几只山鸡。
而使虎子哥闻名百里的一次狩猎,是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季里,虎子哥在雪地里追踪,伏击了两天两夜,硬是将一头四百多斤的野猪放倒在枪口之下。
瞄准时连呼吸几乎都是静止,扣板机时轻柔的不让枪身有半点晃动,只在猎物倒下后才在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这就是虎子哥招牌式的狩猎模样。
猎有猎矩,渔有渔规:"猎不打三春鸟,渔不捕四月鲫"。可在当时兵荒马乱,内忧外患的时期,树皮草根都是生存下去的食物,谁还会理会这些道理。
人,在求生时是会比野兽更疯狂的。
虎子哥的母亲却独居在西村头山神庙旁的一间小茅屋里。
老太太不识字,却信佛,老太太心软,不仅不沾荤腥,连虎子哥平日里送来给她御寒的毛皮也不肯使用,几次将虎子哥送来的野兔皮连虎子哥本人连骂带推的撵出了门外,虎子哥脾气也倔,再也没叫过老太太做妈,母子俩已有两年多没说过话了。
一九三零年至三三年,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粧糘几乎颗粒无收。这一年,连以往下山偷食农作物的野兽都不见了踪影,山上的野菜,草根都几乎被饥民挖得干净。日子,是比往年更难熬了。
“山上再找不到猎物这日子咋过下去,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
虎子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墙上取下自己心爱的火枪。连续几天的毫无所获,连一贯冷静的他也不禁烦燥了起来,附近的山上几乎没有了绿色,别说野兔之类的,连老鼠洞也被几年来连续饥饿所逼的饥民们挖了个干净。
荒芜的山上已没有了前几年的生机,更别说往年下山偷食农作物的野兽。虎子哥在附近寻觅了半晌却依然一无所获。
“去断念崖试试吧”虎子哥心里一边想,一边往山的更深处走去。
断念崖,两座绝壁独立的山峰并排耸立,一边灌木丛生,陏陏葱葱,一边怪石嶙峋,山顶一边是悬崖,一边只有一颗独树。与其说是树,确切一点是一颗只有两米高一点的树苗,两枝分岔,枝桠稀疏。而崖的另一边则是无底的绝壁深渊。
虎子哥在两崖间寻找着野兽的足迹,半天无果。正有些失望焦虑之际,茂盛的山峰处却枝头晃动,并伴随着一阵阵"悉悉梭梭"的声音。虎子哥急忙寻好位置隐藏起来,凭经验,应该是有群居的野兽下山觅食了。
这是一群只有十来只的猴群,饥荒的年月,连猴群的数量也少的可怜了。这种与人类最相似的灵长类动物本不是虎子哥的目标,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却顾忌不了什么,他决定向这群猴子下手。
山脚的地里早已没了农作物,视线开阔,猴子在树丛里如履平地,在相对空旷的地里却是比较容易对付的。
"呯"!一声枪响过后,虎子哥快速的向猴群冲去,猴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的四处逃散。这第一枪并没瞄着一个目标打,群居的猴子多灵性,若打中的是一只猴王,其它的猴子会群起攻击,以死相博。
想猎猴,先吓散猴群,后紧追着一只目标捕猎,待猴群清醒过来时,目标往往已被猎人得手了。
果不其然,被冲散的猴群惊慌失措,各自窜逃,一只体型稍硕大,动作迟缓的猴子慌不择路,往旁边另外的一座光秃石山逃去。
虎子哥不慌不忙,一边呦喝追赶,一边往猎枪里填充着火药,并放入一颗专打大猎物的铁弹珠。山顶没有树林,将这只落单的猴子驱赶上山,这只猴子就如同囊中取物般容易了。
虎子哥追追停停,这只猴子却像是有着什么负担,行动并不像其它成年猴子敏捷灵活。不一会,猴子就被撵赶到了只有一棵独树的山顶,身后是悬崖,光秃的山顶没有可以供它藏身遁逃的树林。
虎子哥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知道猴子上了这片崖是跑不掉的,轻松的在山顶转角处稍喘息片刻,才端起枪来慢慢向孤树逼近。
刚才逃命时"吱吱"乱叫的猴子仿佛也预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宿命,却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蹲坐在这棵唯一可以躲荫的树下,怀里还搂抱着一只尚幼的猴崽哺育着。
幼猴还懵不知事,只一个劲的吮吸着母猴的乳头,渐渐地在母猴怀中睡去。母猴将睡着的小猴崽小心放在树荫下,将自己另一只肿涨乳房的乳汁挤在几片略宽大的落叶上,轻轻地放在熟睡的幼猴身边。
做完这一切的母猴挡在幼子的前方,胸口却迎着虎子哥黑黝黝的枪口,扭头回看了一眼熟睡的幼子后,用手蒙上了自己的眼晴。
"呯。。。。。"!
虎子哥将自己视如己命的猎枪在石头上摔了个两截,用力一甩,摔断了的猎枪被抛下了断念崖的深渊,人却红着双眼,疯一般的沿着下山的路狂奔而去。
从此,村里面少了一个枪法精准的猎人,却多了一位勤劳朴实的泥瓦匠。泥瓦匠为人友善,与人和睦。尤其孝顺自己已经年迈的母亲,在老太太面前唯唯诺诺,耐心而又温和,心地温和得连只鸡都没再杀过。
一九三七年全面抗日战争开始,十二月的南京保卫战中,一支受命掩护主力撤退的阻击连在距南京二十里外的孟塘村与日寇激烈交战。
两日后弹尽粮绝的中国军队只剩一人仅存,战士将最后一颗子弹送入一个日本少佐的身体后,拒绝被俘的这名战士用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战士所用的汉阳造步枪的射程内却躺着三十几具日寇的尸体,战士牺牲后没有留下只言半语,甚至自己的姓名,但牺性后的勇士脸上却依然挂着浅笑。
这笑容,跟那年白雪皑皑的冬天里用猎枪撂倒那头四百多斤大野猪时的虎子哥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