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后寄宿在二姑家,虽然也是农村的,但二姑家里很整洁。
堂屋(客厅)的地面用砖墁过,很平整。靠后墙的条几好像从没落过灰尘。条几中间放着香炉,西头放一铁茶瓶,是当时很流行的款式,枣红色瓶身上绽放着粉红色牡丹,茶瓶底下垫着同一色系铁托盘。条几东头放一黑白电视机,用一块红绒布盖住。条几前面是大方桌,桌上有一个大盘子,盘子里倒扣着几个玻璃杯,杯子一尘不染,干净得像刚擦洗过。
站在二姑家的堂屋里,我恍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好奇、羡慕、惊喜……生活原来可以这样过!
当时的我不知道,二姑家美的不仅是家居环境,还有日常生活。
早自习结束,我和表妹回家吃饭。听到我们回来,二姑从厨房探出头笑呵呵招呼着倒水洗手,再朝东间(卧室)喊姑父起床。我们端碗拿筷,一家人在堂屋围着小方桌吃饭。
后来每天早上都是这个程序,我奇怪:地锅做饭是要人帮忙烧火的呀,姑父安心睡着,二姑为什么不生气不骂他还和颜悦色叫吃饭?
表妹还有两个弟弟,一家人加上我总共六口。中午时间宽松,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急着吃完饭。那时姑父好像在读一本讲纪晓岚的书,他现学现卖,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姑父常报出皇上出的那一联,让我们充当纪晓岚对出上联或下联。我们四个大孩小孩边吃边绞尽脑汁想,谁不想对出来呀,那可是能与纪晓岚相媲美的啊。等我们争先恐后说出自己伟大的答案,姑父就慢悠悠地一一点评,得到肯定的一下子就得意洋洋了,好像被贴上了智慧的标签。最后姑父在我们的再三央求下公布纪晓岚是怎么对的,同时给我们解析这个答案好在哪里。听完后我们都点头赞叹,折服啊!
好像每天的中饭,就是这样度过的。我们吃着说着笑着,乐此不疲。同时纪晓岚的威望在我们中间越来越高,此人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我们四个孩子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捎带着,我们几个对姑父也有点崇拜了。
姑父在我们中间大受欢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的语言加上表情总给人特逗的感觉。有一次,他从我家回来,“我上次去你家,看到院子正中央有一泡牛粪。这次去,看到院子正中央有一块牛粪干。还是那一泡吧?这都快一个月了,为啥还没铲走呢?这是要当宝贝留着的吧。”他忍住笑一脸正经地连描述带发问。他们几个大笑起来,俺家的卫生就是这样,我先是不好意思,随即也跟着差点笑岔气。
二姑和姑父好像从来就没吵过架,就有一次,姑父说:“三代不读书,好似一窝猪。”二姑没读过书,她脸一沉:“当初说媒的时候你咋不这样说呢?”停了一下,她又说:“我要是识字,不比你们哪个差。” 姑父就说不出话了。这是我在二姑家三年见过他们仅有的一次拌嘴,也见证了二姑强大的内心。
二姑的自信不是吹的。她会裁剪,一家人被她打扮得大方得体。她勤快,干完地里活,回到家接着收拾家务,堂屋东间西间厨房院子里都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
有一次,我正在洗脸,她对我说:“华,擦脸要顺带擦耳朵后面和脖子。”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觉得二姑真讲究。又过了几天,她看着我,点点头,说:“这样就对了,脖子和耳朵也干净了。”
二姑还从来不说别人坏话,她讲起邻居朋友总是说他们有多好,谁谁今天送了些稀罕的吃物来,得记住,改天咱有了好东西,也送人家一些。有时是太小的事,姑父听了就不以为然,说:“不值一提的事,听你这意思最好去登门道谢去。” 经姑父这么一夸张,我们都跟着嘿嘿笑。二姑并不理会这小小的讽刺,继续认真地说:“事不在大小,心意珍贵。” 我心里暗自赞叹二姑善良真诚和容易感恩。
我上初三的时候,二姑开始卖菜。她种的白菜萝卜番茄又多又好。两三个妇女约好,天不亮就出发,每人拉一大架子车到集上卖。姑父是高中生,还是他们村的会计,不好意思去,他留在家给我们做早饭。我们下了自习回到家,二姑也差不多时间到家。有时正吃着早饭,她的一个卖菜的伙伴端着稀饭过来边喝边聊,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当天的行情和收入,不时咯咯大笑。仅有一次,二姑中午才到家,午饭也由姑父来做,二姑直夸姑父做的好吃。
很快,我初中毕业了,在二姑家的寄宿生活也结束了。偶尔听说,姑父帮二姑把菜送到集上就回家。过了一阵,又听说姑父和二姑一起开着机动车在城里的居民区叫卖。他看不得二姑那么辛苦,所以豁出去了。
在二姑家的三年,犹如笼罩在霞光中,我对幸福生活又抱满了信心和期望,影响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