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工的地方在车站前,是一间不太起眼的奶茶店,这车站不大,车次却不少,一趟又一趟的大巴车令这里永远不缺乏陌生的面孔,理所当然的也很难有什么熟客。以前还称之为长途车,现在城市变大了,长途变成了短途,又变成公交,不过班次还是那个班次,路程还是那段路程,无非是价格便宜点,车辆统一点,没什么太大的出入。
认识七点半小姐并不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而是挺久以后,她是这里难得的几个常客之一,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当她站在初秋微凉的风里,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招牌奶茶,什么都不加,也不加糖。”一边从她那件某品牌经典款卡其色风衣的口袋里摸出她的iphone时,我问道:“你是不是最近经常来?我好像每天都能见到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是经常来。”
“因为你每次都点一样的东西,而且你总是不加糖。”
“是么,我倒没有意识到。”她笑笑,一边打开支付宝的付款码,“那还是和以前一样,支付宝结算。”
从那以后我们就认识了,七点半小姐属于那种姿色中上的美人,白皙的皮肤透着可爱的桃红色,脸型是传统美女的鹅蛋形 五官端正眉宇间总透着一股温柔的喜悦,长发烫成波浪,打理的十分仔细,穿衣打扮都很得体,经常画着淡妆,浑身上下透着上流社会的女人常备的优雅。她每天都来,穿着卡其色秋冬款风衣,笑眯眯的站在柜台前,露出八个半洁白闪亮的牙齿,而我总会一边用笃定的口气说:“招牌奶茶,什么都不加,也不加糖。”一边利落的点好单子,不知道为什么,单子上显示的时间总是下午七点半,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
大概是乘坐长途公交通勤的人吧,我这么想着,认识的久了,店里的人来玩笑的称她为七点半小姐,有一次被她听到了,她笑着 点着头:“哦,七点半小姐,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那好吧,我就是七点半小姐了。”第二天她的支付宝昵称就改掉了,变成了七点半小姐。
入了冬就更冷了,她好像是全店最晚一个穿上毛衣的,也是最晚换上大衣的,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到我们总有种她也是店里的一员的错觉偶尔哪天她没有在七点半出现,我都会十分担心,直到看到她为止都会惴惴不安。十一月底,有一次下了大雪,雪很大,路上的车慢的像蜗牛,电视里一遍一遍提醒居民注意安全。
这天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所以店长同意提前下班,可那天七点半小姐没来,已经八点了,她还是没来,于是我自告奋勇留下看店。于是那天我就抱着一杯热奶茶翻着店长最近在看的《张爱玲全集》,孤零零的坐在柜台前发呆到十点,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悠闲又孤单,可我丝毫不觉得寂寞。这个一贯吵闹的都市像是乖巧的盖上了毯子,厚厚的,纯白的,柔软的,上等羊毛制成的毯子,慢慢睡着了,少了机车的嘈杂,街上也少有行人,灯光一个个熄灭,只剩下我和身后暖黄的灯光。
我突然觉得这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个,就像父母晚归童年,一个人坐在窗前数着窗外的灯火,那种寂寞又期待的感觉,我看到路灯像天阶延伸开去,飞舞的雪花在鹅黄色的舞台上起舞。我耐心的等着人,等着我的七点半小姐,我向路口张望着,期待着她下一秒会出现,可她没有,这让我有一种挫败感,一种因对方失约而产生的愤怒不时干扰着我。
十一点了,她还没有出现,她会不会不来了?我困惑着,不安渐渐扩大,填充着我的心,我惊慌的寻找着理由说服自己,她一定会来,可没有,我惊讶的发现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她一定会来,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我发现我对她一无所知,甚至她会在七点半出现在店里也是一个极为单纯的巧合,她没有承诺过七点半一定会来,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一定会等她。
十二点的钟声远远传来,我才想起远处有一家教堂,平时这个时间我在做什么呢?吃着零食在宿舍里看韩剧?或者躺在床上和室友聊着八卦,亦或者早已进入梦乡。我翻了一页书,发现已经是最后一页,可我第一次看的意犹未尽,我合上书,把它放回原处,顺便扔掉喝光的奶茶杯子。
待我回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柜台前,黑貂绒的围巾和帽子上落了不少雪,已经结成了冰,她沉默的站在那里落着泪,我打开柜台的锁拉着她在柜台里坐下,摘下帽子和围巾拍掉上面的雪,放在一边。
“珍珠奶茶,什么都不加,也不加糖,对吗?今天我请你。”我兀自说着,一边给她调好奶茶塞在她手里,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珠,她的脸冰凉,大概在外面走了很久。
“奶茶店开到这个点可真少见,你的运气真不错,这么晚了还能喝到一杯称心如意的奶茶。”我傻笑着,试图讲个笑话哄她开心,但是效果真的非常糟糕,我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哭了起来,那种与她气质完全不符的嚎啕大哭,我走过去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递纸巾。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渐渐收住眼泪,我感觉很久,久到我怀疑她的眼泪要流干了,她哽咽着,问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一定会来。”
“我知道。”我说,“可直觉告诉我你一定会来。”因为她的眼底深藏的悲伤,隐藏在虚假的笑容之中,随着时间流逝越积越多,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什么赋予了我这样的使命,也许因为她拿到奶茶的瞬间眼底闪现的光让我没办法放着她不管。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点泪光,她舔了几次嘴唇,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回以一个笑容:“不用客气。”
时钟指向八点,除雪车隆隆的开过,并没有赶走等待奶茶的客人,趁着店长去附近医院看病的空档,忙中偷闲的同伴伸了个懒腰:“诶,今天七点半小姐又没来唉。”
“嗯,她今天没来。”我心不在焉的应道,一边把打出来的单子排成一排,用一把直尺压住,是了,她今天没来,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远远的,教堂的丧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