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女人要那五亩地?”,母亲听完父亲说的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的反问道,“嗯”父亲坐在那断了半截木板的破旧凳子上,抽着旱烟闷声道。一缕缕轻烟正从那由老树疙瘩做成的烟枪里悠出,枪头里的烟丝随着父亲一吸一吐而闪着火星子,在他的身前缠绕着一股烟雾,他那张皮肤黝黑且留有微微胡茬的脸,经过岁月的洗磨,布满了皱纹,在烟雾里若隐若现,他坐在那里静静的抽着旱烟。
母亲停下手中正在切菜的刀,狠狠地往菜板上一剁,泛着寒光的菜刀深深地嵌入了菜板,还不忘剧烈的抖动几下。
母亲怒气冲冲道:“那个臭女人,咋不上天了?那五亩地可是你妈已经答应给你的了,还好意思跟你抢?”,父亲不再搭理母亲,仍旧在那静静地抽着旱烟。
妈妈话里的臭女人是我的伯娘,她膝下无子,我的伯伯,也就是父亲唯一的哥哥,在五年前去世了;从那以后,奶奶考虑到伯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去和她一起生活,父亲也明白这其中的缘由,默许了。伯娘是一个慵懒的人,曾经分给她的土地,荒废了多年,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牌,常常是上午出去,半夜回来,将打牌当成事业来对待。
奶奶在去年驾鹤西去,留下了对我的疼爱,也留下了五亩地,那五亩地在一小山丘脚下,奶奶临终前交给了父亲,我们经常打整才没有使它荒废。
最近那五亩地却火了,因为它位于一条即将修建的高速公路的必经之处,所以政府出面派人下来,打算把它买下来,那天伯娘听到这消息后,几乎是跑着来我们家的,对那人说:“这地我卖,钱给我。”,那人一听不对劲啊,那五亩地怎么会有两个卖主啊?于是卖地的事被搁了起来,那人留下话:等这土地的属权明确了,再签卖地合同。因为那五亩地的事,伯娘和我们一见面就吵架,彻彻底底的翻脸了。
虽说奶奶生前答应过父亲,等她去世后,那五亩地划归在父亲名下,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奶奶留下关于那五亩地属权的任何材料。
也是这个原因,伯娘才敢大肆地编造谣言,说我们无非是看那五亩地现今能够值大价钱,便和她争夺那五亩地的属权;还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对奶奶好的,夸张自己的好,真相在她那里变得一文不值。
吃早饭时,父亲打破沉闷的气氛道:“志国,吃完饭跟我去找你伯娘。”。
“哦,知道了。”我埋着头答道。
“今天把这个事情说明白了,说不明白就和她去打官司,谁怕谁呢?”母亲插话道。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好歹她还是大嫂。”父亲反驳道。
“反正你把这件事情办好了,不能让我们受损失了。”母亲不依不饶地说道。
“好好”父亲不耐烦道,听见父亲这句回答母亲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早饭后,我跟在父亲后面出门了,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心里面的苦衷,伯伯临终前让他在伯娘遇到困难时多帮助她,没成想现在会因为那五亩地而反目成仇,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去世的大哥。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不是去商量事情的,像去求人办事的。
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伯娘家,父亲盯着地上的一堆物品,脸色难看,有点愠怒;那是一堆衣服,奶奶生前穿过的衣服,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去收拾起来,回去埋在你奶奶坟地里。”父亲生硬的说道,“嗯”我低声答道。
父亲顺着台阶坐了下去,点燃烟枪里的烟丝,静静地抽着烟,这时,屋里出来了一个女人,我瞟了一眼,那女人正是我的伯娘,打扮的很妖娆,散披着烫得极度扭曲的米黄色头发,圆盘脸上涂满了脂粉,嘴角还挂着口红的残印,一对金耳坠吊在尖尖的耳垂上,整个人从远处看,颠覆了我的审美观。
“哟!这不是小幺儿吗?怎么大清早过来捡死人的衣服啊?”她嘲笑道。
“你说话怎么这么尖酸刻薄啊?”我站起来反击道。
“志国,对你伯娘不得无礼。”父亲发话道,本来我还想说的,见父亲这样说了,我也不在理会她了,继续整理衣服。
她盯着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父亲,不耐烦的说道:“我说老二,你烦不烦人,三天两次的往我家来,把我家当什么了?欺负我一个人吗?”。
父亲反倒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大嫂啊!你别急眼,我今天来是和你商量那五亩地的事,我看你这么多年一个人不容易,再加上大哥临终前让我帮助你啥的,我打算把土地卖了,分你四成的钱,合同的那个事,你就别掺和了。”。
“哼!分我四成?你在做梦吧!我照顾了母亲这么多年,那五亩地就该是我的。”。
一听说到奶奶,父亲怒道:“你还有脸提照顾我妈?你眼里除了打牌就是打牌,啥活都叫妈做,有一次妈发高烧了躺床上休息,你还让她起来给你做饭,还要不要脸了?”。
“今天我懒得跟你扯妈那些事情,凡事讲个证据,你说妈答应把那五亩地给你,拿出证明材料来。”她盛气凌人道。
父亲忽然沉默了,沧桑疲惫不堪的脸僵在那里,奶奶确实答应了把那五亩地给他自己,但也是口头答应而已。
听到伯娘说证明材料这玩意儿,我突然想到,奶奶会不会留有信之类的物品,我逐一翻开衣服的袋兜,果不其然,在父亲给奶奶买的羽绒服内袋找到了一封信。
“爸,这里有封信,你过来看看”我扯开嗓子喊道,生怕伯娘听不见,父亲拆开信封,信上赫然写着“遗嘱”二字,上面写有:老二,近来身体欠佳,恐怕熬不了多少时日了……名下有五亩地,位置……待我去世后,划到你的名下……
看到这里,父亲眼眶红了,奶奶心里面还装着他这个儿子。我回头看见伯娘竟然微笑看着父亲和那封信,“既然遗嘱里面写了那五亩地的属权,地归你了。”伯娘说道。
父亲说道:“地卖了,到时候分你一半钱”。
“随你便”伯娘故作轻松道。
父亲道:“先这样,我有事,先走了。”
我抱着奶奶的衣服跟在父亲的身后往回走,可感觉背后有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我们。
伯娘盯着我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放射出精光,那光是凶狠的,贪婪的,伴随着冷冷的“哼”声。
舅舅不小心摔伤了,母亲中午吃完饭便去看望他,临走前还反复叮嘱父亲把那封信藏好。
夜深了,风刮得很急,追赶着乌云把冷月盖住了,天地间是伸手不见五指,正是睡觉好时辰,我们早已熟睡在梦乡里,连护家看院的老黄狗也溜了哨睡着了,突然,“咣当”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被吓醒的老黄狗狂躁的吼叫起来,渐渐地叫声变得虚弱,进而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我和父亲起床,他把灯打亮,屋里猛然出现了三个不速之客——高个子,矮个子和胖子。
父亲大喝一声:“干嘛呢!”。
矮个子吓得腿一哆嗦,慌张的对高个子说道:“大哥,咱们被发现了,赶紧跑。”。
“瞧你那熊样,有家伙,害怕什么?”高个子说道,他悠闲的从身上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父亲见此情形,自知凶多吉少,对我喊了声:“志国快跑”,我愣了起来,跑的话,意味着抛弃了父亲,“快去叫人来”他说道并把我往门口扔去,离门最近的胖子想冲过来把我抓住,却被父亲死死的抱住身体,动弹不得,后面的高个子拿着匕首朝父亲走去,往父亲身上就是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父亲吼道:“快跑啊!”。
我发了疯的往离我家最近的张哥家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发了疯的冲撞他家的大门,哭喊道:“张哥,快救救我爸。”,泪水顺着鼻涕留进嘴里,我瘫软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哭。
门开了,“怎么了志国?”张哥睡眼朦胧的问道。
“我爸被小偷捅了,小偷还在,快去救救我爸”我哭着说道。
“没事的,你爸不会有事的。”张嫂把我扶起来安慰道。
周围的邻居也都被我这动静搞醒了,围过来商量怎么办。
“咱们人多,不怕,都拿上家伙,快去。”张哥义愤填膺道。
一伙人赶到我家时,屋内一片狼藉,灯泡荡秋千似的摇晃着,父亲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我冲过去拍打他哭喊道:“爸,醒醒,爸,醒醒。”,
“快把你爸送医院。”张哥急道,
“嗯”我抹了抹眼泪答道。
父亲被连夜送到了镇上的医院,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张手术,医生告诉我,父亲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悬着的心才放下。张哥报了警,警察出警后连夜对我家进行了现场勘查。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晨鸡打鸣,邻村一废弃砖厂内,矮个子往烂了几个洞的大门外瞅了瞅,然后带有恐慌语气对高个子说道:“大哥,咱们杀人了。”,
“别他妈废话了,就捅了几刀,应该死不了。”高个子紧了紧喉咙道,
“大哥,你让我揣着的手机掉在那地儿了。”胖子说道,
“什么?你这个废物。”高个子恶狠狠的骂道,使劲往胖子踹了一脚,胖子被揣翻在地,爬起来凑到高个子身旁,小心翼翼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先叫那女人拿钱,咱们走。”高个子说道。
话音落完,三个黑影消失在了废弃砖厂旁边的甘蔗林里。
床头柜上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沉睡中的伯娘终于拿起了手机,睡眼朦胧的骂到:“哪个鳖孙玩意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我”对面冷冰冰的答道,
伯娘一听声音,脸上赶紧换成笑容,娇滴滴的说道:“原来是牛哥啊!不好意思啊!事情办得怎么样?”,
“你那兄弟被我捅了几刀,你说的东西没拿到。”对方依旧冷冰冰说道,对方顿了几秒,接着补充道:“钱先给我打过来,等风头过了,再给你办!”
“什么?你……把他……杀……杀……了?”伯娘张大了嘴结结巴巴的问道,表情极度惊慌,对面传来的只是“嘟嘟嘟”的声音,她重新拨打这个号码,传来的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的手机随着垂下的手而慢慢滑落在地上,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喃喃道:“你把他杀了……你把他杀了……”。
警察上午来医院了解情况,临走前告诉父亲,他们在现场发现了犯罪嫌疑人遗失的一部手机,近期会破案,根据父亲的笔录,推测有幕后黑手,可能是父亲的熟人,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警察走后,父亲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两天后,警察根据在现场发现的手机,顺藤摸瓜,在邻省的一个偏远小县城里把那三个人抓住了,幕后黑手也浮出水面——伯娘。
那天我从奶奶那件羽绒服里找到那封信后,伯娘天真的认为只要把那封信抢到手毁掉,那五亩地的便归她一个人所有,但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达不到目的,于是雇了三个社会上的闲人来做这件事。
一周后,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伯娘和以牛哥为首的三个人均被判了刑,同时下来的还有那五亩地属权证明材料,卖地合同如愿签字。
伯娘行刑前,我们去探监,会面期间大家都保持沉默,父亲临走前,终于对她说了句话:“我和志国他妈商量了下,到时候地卖了,分你一半钱。在里面好好服刑,出来重新做人。”,伯娘听到这句话,浑身颤抖,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衣襟也被泪水湿透,进而伏桌嚎啕大哭起来……
夕阳西下,正在那五亩地上忙碌的工人的身影被拉得细长,父亲忙碌的身影也被拉得细长,忙着给奶奶修缮大气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