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纵身一跃，仿佛宝剑刺入水躯，百丈水珠拍起，芙蕖失色。王惊，遣人救哑女。数十凫水汉子未能找到。十里荷花残，清水变泥潭，可人却不见。

岸边白桦林，白沙翔集。多少日过后，王走了，于他而言，弱水三千都不抵一朝霸业。或许一年，或许数年，不曾言语的楚地哑女的容貌举止，便会消弥无形。

可那之后，为什么总有一丝丝落寂，在王夜温竹书之时漫上心头，越来越浓稠。哑女虽无言，可那楚楚的表情，如水的眸子，早就深深入了他的灵魂。作为一个王，他所需要的，或许仅是一方静婉。在他疯狂时，这一方静婉是平静。在他落寂是，这一方静婉是安慰。在他高兴时，这一方静婉也不是煞风景。

王以她为知己，可末了才知道自己对哑女一无所知。

王自负地以为，哑女只会是他霸业初期的小小注脚。可是，在王的梦里，他在哭泣，哭的那么痛彻心扉，可那一双温暖的手，可人的眸子，却冰冷的与他保持距离，不来安慰他。

这样的梦不知道做了多少年，甚至可以说，王的霸业越大，手上的血越多，这样的梦里他越是可怜。后来，大喜大悲的王疯了，他的王国土崩瓦解。

斗转星移，光阴百代。

一英姿勃发的少年，驾红棕马快意而过，在堤岸的白桦林里，万叶簌簌，白鹤惊飞。那芙蕖丛，摇曳生姿，不时阵阵荷香。他驰骋在方圆数百丈的田地之间，还有田地间小小的坟塚丛。这些死者，与后代居所相隔河流。少年见到坟塚，却又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他不过是过客，远行去访山鬼。

许多年过去，将军饮马喑江。在他的红棕马蹄快要时一株攀上岸的莲花花容失色之时，将军紧紧勒住了它。将军是粗砺鲁莽的，没人曾想到他竟会对一朵莲花温柔。人们谈论着从都城背负盛名而来的将军，有人说他师从鬼谷子，排兵布阵，以智勇贯楚军；有人说他风流浪漫，性好风月。没人知道，他涉此军事险境，并非智勇。他是王后胞弟，是王子之师，当他执意向王请命之时，王后哭红了双眼，熬白了青丝，为这长姐对胞弟如同母亲般的情谊。

可是将军誓死要保卫这片土地，因为他曾在此邂逅过最美丽的人儿。

淌过喑河，不远处可见莽山，莽山之中凶险万分，挡住山的另一面更为凶残的兽人部落。许多年前，将军还是风流的少年，见遍都城美人之后，突发奇想来此寻山鬼。却在与一只山猫纠斗之后，满身狼狈地遇见了清零的背筐女子。霎时，他轻飘飘的灵魂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时失了言语。

女子亦无言，只是浅笑，给他果子吃。那之后，在她的陪伴下，他与莽山的野物们结下了情谊，习到了失传的兵书。唯独没有见到山鬼，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末了，他带走了她，或者说她抛下了莽山。

临别之夜，他的爱抚格外细腻绵长，一如许多个远征之夜。可此夜的她，却愈发贪恋他的温柔，如一滩水一般，溶在他肌肤的内外，并随着他一次一次地沸腾。他轻轻拭去她额头的细汗，跟她承诺着归来后的事情。可她，像是知道某种不幸的事情却又无能为力，眼泪簌簌地滚落。他轻吻着她的眼角直至全身，她的悲伤被消解，转而是对生而为人的欢愉的承受。

年深日久，他愈沉着，也愈温柔。那个在与秦军对战中得胜踌躇而归的小将，也曾残忍地向他的夫人炫耀斩断的敌人的手指，却抵不住她夫人见到满身伤痕的他时，泪眼婆娑的模样。在她的泪眼里，是他的生死以及生而为士卒同样有家人思念的敌人的生与死。

他贪恋她的美好，这甚至阻挡他对敌人的伤害。可是，他却伤的越来越严重了。都城盛传将军已不能战，撤了他的职。此后，他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噩梦，梦里被砍杀的是无数的兵卒，可一刀刀的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被血水包裹，血水的轮廓是一张张可怖而又悲哀的脸。惊醒的他，带着脑海中存留的血的幻影，惊惶的目光与她清澈的眸子相遇。他急不可待地跳进她这一方清潭里，拼命洗濯自己。白天里，他荒唐的举止及于沿街乞讨。

直到有一天，他眼见兽人要把她分食，接着白天里又听到兽人入侵的消息，他想到莽山喑水，想到她，突然清醒，所有战争的理由，都不及她的安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注定于他们的相识，或许更久。

他奔赴与兽人的战斗之后，她被王后悉心看护起来，数次追随他的尝试都落空。她是一个哑女，即便心中有非去不可的缘由，也无法使王后知晓。直到他战死，王后才放了对她的看护。

她终于来到喑河。夜里，河两畔萤火幽幽。这些萤火，是坟塚里的离魂守望家园和后代的痕迹。他们不曾离开这片土地，即便洪水漫天，强敌侵袭。

她望着萤火，突然有一只萤火虫飞到了她的耳畔，似在低声诉说，似在安抚。哑女携流萤回到了莽山。此后，兽人族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