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莲形成的默契是,到了班级以后,就不再彼此腻在一起,就像一条河流,在某个特定的路段自然分流,到了下一个路段又开始合二为一。她有她的群体,我有我的伙伴。我们俩像棋盘中的两枚不同的棋子,各归各位。阿莲高个挺拔的身材,自然分在班级靠后排的座位上。我行动不便,个子相对矮小,坐在前排。我们的距离拉得很开。这种距离感的反差,就像棋盘的楚河汉界,分成了两大阵营,让人一目了然。我这一边充满了书卷气,属于静态的人文气息;阿莲的那一边充满了文艺气,属于动态的活跃细胞。老师们就是那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各有特色,各有喜好。主科老师语、数、外喜欢我们这类的智慧型兵士,副科老师史、地、音喜欢阿莲那个阵营的活跃分子。就像音乐中的哆、来、米、发、嗦、拉、西,排出了先后顺序,而又缺一不可。尽管这样,一点也不影响我和阿莲的绝佳组合,奏出一曲曲和谐的业余生活乐章。
课外活动时间,我会静静地坐在操场边的水泥石阶上,看阿莲满头大汗地争抢蓝球,她灵活地运球,大步迅速的上栏投球,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我的目光,仿佛在操场上一展英姿的人,是我的另一个替身;我每一次参加学习竞赛间隙,抬头转身望向窗外时,阿莲高大的身影也会出现,她笑意盈面,眼睛明亮。
傍晚吃过晚饭,上晚自习之前,她会带着我,搀我爬上学校后山的陡坡,坐在水利渠边,脱掉鞋袜,将光脚丫伸进渠里,冰凉的水猛然刺激着我的脚板,我会禁不住地打一个寒战哆嗦,脚痉挛地回缩,过一会才适应了水温,两条腿像划船桨一样欢快地拔弄着渠水向两边分开。渠底伸长的水草也会随着水流左右摇摆,像阿莲跳舞时娥娜的腰姿。阿莲会调皮地低头鞠一捧水,清洗她那胖嘟嘟红朴朴的脸庞。或折两根带叶的树枝,在水里划拉来划去。我们天真无邪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我换洗下来的衣物,会收集起来,带回家让母亲替我清洗。阿莲总是一换下衣物,就自己动手清洗。以至于多年后,我自己学习清洗衣物时,也会学着阿莲抖动衣服的动作。阿莲和我在一起,她是一个践行者,我是一个观察者。她有时也会默默地坐着发一会儿呆,从没有向我诉说过心中的哀伤,我透过她的眉宇,分明体会出那么一点淡淡的愁绪。一转身,一抬头,她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有阿莲在身边的日子,我感觉到很快乐。她拿着我家的门钥匙,抢先几步跑上楼,我走在她身后,紧赶慢赶,在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同时望向门锁,“双狗”牌,我们立时笑作一团,心领神会,不言而喻的默契,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会时常哑然失笑。年少纯真的友谊,会像影子般陪伴着你,走过漫长的路途,温暖着你倍受伤害的心灵,让你体悟出,金子一般的质感和纯度。在阿莲面前,我轻松自如,毫无紧张哆嗦感,是我释放出自己本性最自然的时刻。
那个星期六,有阿莲在身边,我居然胆敢与母亲赌气。我和阿莲决定不回家。我们宿舍除了我们俩,所有的住宿生都回家了。宿舍显得空旷而冷清。我和阿莲一起洗澡,她还替我把衣物都揉搓清洗了,她抖动衣物溅起的水珠,洒得我满脸,就像菜农喷洒的水雾,也像雨天迷矇的水汽,使我的眼镜变得迷矇。
我习惯性地脱下眼镜,用衣角来来回回拭擦着。阿莲笑弯了腰,那“咯咯咯”的笑声,一直在空中回荡。我睡在阿莲下铺,离前门边隔着两架床。阿莲扶我爬上她的上铺,我兴奋得直叫,胆怯地伸头朝地下看,恐高的眩晕让我又开始浑身颤栗。只得又扶我下来,我已紧张得热泪横流。我们只得呆在各自的地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计划着第二天到哪里消耗掉长长的一个星期日的时光。昏黄的宿舍灯熄灭后,我们拿出各自预备的电筒,隔着蚊帐晃过来,晃过去,看那光晕聚焦于对面的墙上,形成的浅黄色光圈。或两股手电筒的光晕在空气中交汇,到墙上慢慢调整,叠加。就像在玩双人控制游戏。这种快乐,也只在这个星期六,剩下我们俩的宿舍里上演,堪称绝版和独家专利。
玩累了,各自进入梦乡。那一夜,是我青春时光里最欢快的一个夜晚,我甚至忘记了和母亲的不快,甜而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