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一只橘色的猫。
我有着锋利的爪子,诱人的胡须,同时明锐和矫捷也是我必不可少的标配,除此之外我不仅能听说动物的语言还能听说人类的语言,哦对了人类不就是动物吗?
总之具备了猫的特征却拥有人类的灵魂的我,却依旧无家可归,只能四处飘泊,因为人类总是下意识的排斥着我们这些有别于他们的异类。
其实我原本是人类的孩子,只是因着我那立志盗遍天下帝王墓的祖父我才生成了这般样子。
母亲说这是诅咒,是祖父拿了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诅咒,因此她总是对我看不顺眼,对祖父更是怀恨在心的。她时常一面摘着菜一面破口大骂“你们老李家就是个粘脏的贼窝,都不干不净!”
这个时候,我那懦弱惧内的父亲总会默不作声的装孙子,丝毫没有他在他那群所谓的兄弟们面前的风光。
而我那不得不屈服于年老体迈放弃雄心壮志的祖父则会眯着眼看向远方,浑浊的深目似乎藏着无限的秘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反正结果都是以母亲抬着菜篮子阴沉着脸,重重的撞过怯怯站在路边的我而收场。
我默默地伸出右爪摸摸被撞疼了的左爪,不发一言,心中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分明已经小心翼翼的让开了还是会被母亲撞上?
被撞伤的手爪,看不见的伤,被浓密的橘毛遮挡。
母亲走后父亲又威风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祖父大声道“都怨你”!而后目光又转向缩在角落里独自舔着伤口的我,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抬起手来,我下意识的往后缩去,他见了,缓缓将粗大温厚的手掌垂下,看着我的那双眼睛是我彼时看不懂的复杂。
知事后的我再次细细咀嚼,方知那里盛满的是怜悯和痛楚,可惜我懂的太迟,待看清那一切时我已经在流浪。
我时常在夜深人静里挖空心思的想,或许那时那只宽厚的手掌是用来抚摸我的头呢?就像寻常人家的父亲安抚遇到挫折的孩子那样。可那时的我以为那只手是要用来惩罚自己的,像母亲那样,于是毫不迟疑的选择了躲闪间接的也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挨过骂的傍晚,晚霞依旧很嚣张,带着火星子的尾巴拖得很长很长,长到它都忘了那样的肆无忌惮可能会打伤老天爷的嘴巴。
祖父搂着我小小的身子向我控诉他的不满,他说:“盗帝王墓有什么不对的?帝王盗的还不是咋们先祖的物!”
他还说:“信娃,别听你娘瞎说,生成这样是你的福分!”
我不懂,仰着头颅,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问他“可是阿娘都不喜欢,怎么能算是福分?”
他用着他那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抚上我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的摩擦着,我没有躲闪,一来是熟悉了祖父的手掌,二来是留念他掌心里的温暖。
他用如往常一样慈爱的目光凝视着我,久久,才一字一顿的道:“你是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的,这自然是你的福分。世间有许多孩子都得到了娘亲的喜欢,却都没什么两样。”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里却只想着明天母亲会不会给我多盛碗饭。
母亲的谩骂,父亲的欲言又止,还有祖父的慈爱和安抚,日复一日的在我家小小的茅屋下上演,直到夏天里一个晚上,我不小心碰触到了祖父已经冰冷了的身体;直到饥荒来临,母亲对我露出少有的温和笑颜和塞给我的平日里肖想了许久的一大块饼,同样的黄昏里,父亲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遥远的竹林,他说让我在那里等他。
我咧开嘴笑了,对他做出了一个无声的保证。
心想,真好,今天真好!阿爹阿娘从未对我这般好过。
我很满足,目送着父亲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紧紧的握着手上的大饼,它是如此的温暖,让我咽着口水也不忍心吃它一口。
我真的是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吗?
几天后我仍在竹林等着父亲回来接我,那块充满诱惑的大饼也最终下了我的腹,不仅如此连周边的不知名碧草也残遭了我的毒手。伙同我毒害周边一片碧草的是一个瘦弱的男孩,我瞧不出他的年纪,因为他实在是太瘦弱了。我还注意到,每当走路时他的一只腿总是瘸着的。
起初,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是害怕的;起初,我是不愿吃那些难以下咽的草的。
后来,这里又陆续送来了许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之间都有个共同的相似点,那就是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缺陷,这个少了一只胳膊那个少了鼻子嘴巴。
我们相顾而视又默契的移开眼,谁也不多发一言。
在过上一两天后,送他们来的亲人也如同我的父亲一般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生命里,这个时候他们开始哭嚷了,这个时候我开始怀疑祖父对我说过的话了。
我真的是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吗?
我看了看和我受到了同样待遇的“他们” ,我发觉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在一场大雨里,那些哭嚷的孩子,有的往回跑去,有的跳进了附近的水潭,还有的因不愿咀嚼苦涩或无味的杂草而长眠不醒。
我原先也是不愿吃草的,可那个一直不吵不闹的瘦弱男孩却用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盯着我,他手拿一把带泥的草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又递给我,看着退宿的我说道:“你不吃,等你死了我就吃你,反正你是怪物,算不得人。”
我自然不想被人吃,那会让我想起吃掉一只鸡时的心情。于是我接过了他手中的杂草,嚼了一口,发现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便又蹲下身子自己拔了一把来嚼。
我们就这样嚼着草度过了几天,一天夜里我蜷缩在石头上,突然听到他说“他们真的不要我们了,我们去流浪吧。”
我在黑夜中点头说好,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我当时只想,左右回到家中也没了祖父的温暖,不如和他一起去流浪。毕竟除了他也再也没有人会愿意和我交谈。
翌日天刚亮我们就出发了,行过狭窄的小径,翻过高耸的山峰,来到了一个栽满了桂花树的小镇上,在那里我们各自找到了工作。
一个和蔼的老爷爷让我和他一起卖包子,别人都说他老糊涂了,竟然找了一只妖怪,他依旧呵呵的笑着,说他家孙儿最是喜欢猫儿,可他家的孙儿我却始终未见过。
和我一起的瘦弱男孩也找到了活计,我问他也是卖包子吗?他不答,只说是份好差事,又默默塞给了我一块花纹繁杂的玉璧。
不过他赚到的银钱总是远远多过我,他也时不时的消失个几天,每次回来身上总是挂满了新加的伤口。到底什么活计会让人浑身布满了伤痕?我不解,却也不好多管他的事。
我以为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日子总要过下去,而我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不想就此长眠。
可惜一切不过我以为,一天夜晚一批官差大肆的在昏暗的巷子里走动,左翻右寻的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老爷爷不解问他们急急忙忙的在找什么,那被询问的管差是个面善的,恰好又是包子店里的常客,于是便也回答了我们的疑问。
他说:“县太爷家的玉璧丢了,是个坡脚的贼干的!”
我一听,小星沉了夜空。
仔细探听玉璧的模样,他也没多想,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又问我是不是见过那贼,我笑着说没有,又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递给了他,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赶回了租来的小屋子。
全然忘了他并没有要什么肉包子。
回到家中果见坡脚的小贼大大咧咧的躺在被窝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塞给我的玉璧扔到他又添了伤疤的脸上。
“是不是你干的?”
“那又如何?”
“这样是不对的!”
“那怎样才是对的呢?”
我牢牢的盯着他不羁的黑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末了这场战争还是结束在了无声的对视里,他将玉璧重新塞回到我的手爪里,我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无名怒火,顺着他的手将那块玉璧抛得老远。
望见他的黑眸带了些我从未见过的受伤,我有些后怕的怯怯开口“那不干净”。
是了,那不干净,我的心底里厌恶它,就如厌恶自己,就如母亲厌恶自己。
“你也嫌我脏了。”
他将头埋进黑暗里,这样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回答,或许是那时我想到了埋在心底许久的噩梦没空理会他,或许那时我觉得这个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直到那晚他甩门而去,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衙门的人也不曾捉到他。我想他必定是对我失望极了,不然怎么可能连个道别也没有?
我也没有再去寻找他,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没有能力找到他。
如此悲哀的发现,这样无能的自己终究救赎不了自己,也救赎不了别人。
恍若间我想到了我要什么,我要变得强大,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不会被抛弃,也不用在惧怕别人探究的目光,更不必再看到那些本不该哭泣的人无声的哭泣和呐喊!
或许出于这个念头的驱使,鬼使神差的我居然报名参与了捕快的考核。
我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一切,不过不知道结果的结果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