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文章中我就提到过,鼓楼职校还算是人性化的,校长根据我的特殊情况批准我回家学习,只是在每学期的期末回学校参加考试,我特别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因此就算拼了老命都要学出个名堂来,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下来我就从一个一无可取的小混混脱胎换骨了。
对于父母来说,这本来是件好事,你家孩子之前打牛混世、不务正业,因为没有一技之长而前途一片黯淡,现在总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换了一般的家长也就满足了,毕竟别人家的孩子在书桌前一个小时都坐不住,自家的孩子一学就是一整天,学习时高度专注、高度自律、数十年如一日,而我的爸爸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抱怨:抱怨我自闭、抱怨我不合群、抱怨我因为练武术耽误了三年而落后于同龄人、抱怨我没能利用自己的聪明去学校争取功名,在他眼里,我总是不够好。
当时有一个直通大学的机会叫对口单招,说白了就是高校特别为中专、职校生开的一个绿色通道,话说你中考时一脚踩偏了也没关系,别以为自己只要跟正规高中无缘前途就必定一片黯淡、一辈子就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现在向社会上层流动的机会不就来了吗?只要通过语数外三门文化课以及一门专业课的考试,就能抄近路追上那些三年寒窗的高中生、得到在正规大学中接受教育的机会。
话说对口单招要比高考容易得多,毕竟中专、职校生就那点本事,你题目出难了谁能做得出来?因此我们中专部只要不是头脑少根筋的个个都对此跃跃欲试,恨不得单凭一张卷子就能鸡犬升天,但是说实话,我对此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因为当时的我已经积累了超强的自学能力,只要把我摆在不受干扰的书斋里,给我几本参考书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握知识,甚至比学校里的那些优等生掌握得更好,换句话说,我已经适应了这种学习模式,没有任何升学压力的我已经享受到了一个人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乐趣,而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名校高材生却难免被考试、考勤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搞得焦头烂额,在高校混迹四年充其量也就是换来一纸文凭而已,仅仅为了这一份主流社会的认可给自己套上枷锁、放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享受超脱功利的学习乐趣真的值得吗?
可爸爸却对此焦急万分,或许在他眼里,考上正规大学就意味着我的人生上了正轨,在大学里面好好表现,争取读个硕士、念个博士,然后留校任教,这样的话我就一跃成了所有人羡慕不已的成功人士,话说你在家自学能学出什么名堂来?谁给你发文凭?你学得再好又有谁来认可你?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使出浑身解数非得把我赶出那个我在其中好不自在的乌托邦,逼着我走出温室,走进凛冽的暴风雨当中。
当然,我能理解做一个父亲有多不容易,爸爸爱自己的孩子,爸爸希望孩子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拿到正规大学的文凭,这样的话今后走向社会也能避免吃不少苦头,孩子还小,孩子还不能理解父爱,孩子对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概念,因此爸爸只有靠逼才能让你的人生更上一层楼,爸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爸爸是绝对不会害你的,只有将来等你自己做父亲了才能理解爸爸的良苦用心,可是爸爸啊,你真的了解你的孩子吗?你想过什么样的发展模式更适合他吗?你凭什么用你所认为的希望和前途给他套上枷锁?
被五十四中劝退以后,我跟赵师傅学武学了三年,当我在武术上小有所成了以后,我决定回学校,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可是刚进职校我就体会到了自己的各种不适应:老师教得太浅、打架闹事的小混混总缠着我不放、没人欣赏自己的才华、在这个破地方鬼混三年什么前途都没有,我本以为只要自己是块金子不管在哪里都会发光,但是当我一脚踏进学校后我才发现这里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就像我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那篇文章中提到的,一次心理老师刘某霞找我谈心,当时校长已经拍板放我回家学习了,在谈话中我表现得愤世嫉俗,看不惯学校里的哪怕一丁点不好,她接过我的话冷不丁地问了我一句“你能不能拿到全年级第一”,因为我是练武的人嘛,在我的观念中,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自己的缺点、自己的不足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因此我就直言“拿不到”,刘某霞立马就流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言辞中含沙射影地挖苦我“人家全年级第一都老老实实地在学校呆着”、“人家全年级第一都没说嫌弃学校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就你这种半瓶子醋动不动嚷嚷着要跳级、动不动要做高三的卷子、动不动要向校长申请回家学习、动不动想要闹出多大的动静,并以此来证明自己多么与众不同、特立独行”。拜托,我拿不到全年级第一并不是因为我的学习能力差,而是因为练武,我学业荒废了三年,如果把我跟全年级第一摆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我能比他矮半截?
所以说像我这种人就不适合呆在学校,呆在学校不仅仅是一门心思提高学习成绩而已,同时还必须处理跟同学、跟老师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最适合我走的路就是在家闭关修行二十年,练就“绝世武功”,话说我中专三年把自己关在家里学了多少东西?人家优等生在教育系统里面混迹十多年都没有我掌握的知识多、掌握得扎实,可是爸爸对这一切丝毫没有任何觉察,头脑简单的他就是用那个衡量万事万物颠扑不破的主流文化价值观专横地对我提出要求:你必须回学校参加对口考试,你必须进正规大学,这才是正道、才是通向成功和巅峰的唯一途径!
其结果可想而知,正如我在之前文章中提到的,为了捍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保证自己走的路不受干涉我跟爸爸闹到了几乎鱼死网破的地步,因为他老了,打也打不动我、叫也叫不过我,但他就是一根筋地认为这是如山的父爱:正因为你是我亲生的,我才对你吹毛求疵,话说你要是孤儿院抱来的,上不上大学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见我冥顽不化、软硬不吃,他不得不使出阴招:挑拨周围的邻居来逼我,在所有人面前把我描述成一个屡教不改的坏孩子,并企图通过所有人的齐心协力“把我们家孩子逼上人生巅峰”。哎,爸爸啊,你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事,你这不是让我登上巅峰,你这是要把我给毁掉啊!
这里我又要提到所谓的天人合一:一个人做的事必须暗合天道,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把事情办砸。如果说医生的天职是让生病的人恢复健康、老师的天职是帮助一个个潜力股实现他们的价值,那么父母的天职就是把孩子抚养成人、培养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至于孩子对社会能有什么用,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因为每个孩子的天性和禀赋都不一样,有的适合打篮球、有的适合弹钢琴、有的适合窝在电脑前敲代码,而有的呢或许只能在建筑工地搬搬砖、拎拎泥桶。倘若你家孩子只能帮别人看看大门,而邻居家的孩子坐拥名企高管月薪上万,这只能说你没有他的这个命,如果你硬要跟对方比较,你就会跌入痛苦的深渊当中不能自拔。从原则上讲,只要你没有培养出一个危害社会的强奸犯,你就不失为合格的父母,你对子女的义务就尽到了。
只要你抱着这种态度教育孩子,矛盾自然就迎刃而解了,说不定孩子还能超过你的期望值、达到你设想不到的高度,可你若是不顾客观条件一味地逼着孩子好,就有可能捅出娄子来。就像我的妈妈,她年轻时因为上山下乡而没能进她做梦都觊觎的正规大学,她的缺失总希望能在我身上得到补偿,因此她千方百计地怂恿我回鼓楼职校参加对口单招,哪怕“只能考个电大也是好的”,见我不肯乖乖听话,她立马就摆出一副丑恶嘴脸威逼恐吓,这才让我们一个家里面闹得鸡犬不宁。
“我要我家孩子成为第二个马云”、“我得让自己的儿子上清华大学”、“我家孩子非得有出息,否则就不是我家的种”、“我容不得自家孩子比别人差”,这些都是人为、都是小我的欲望在作祟。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我只是一个不开窍的笨孩子,按班主任的话说,同班的吴某也就是课堂上听听,回到家课本一丢只知道玩,但期末考总能维持在85分以上,而我呢,就算再怎么认真成绩就是过不了75分这道坎,就我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烂玩意儿,就算所有的特级教师都围着我转,我也不可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来,而父母却总以一个天才、一个未来大学名教授的标准来要求我。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那阵子,爸爸极力怂恿我“利用一年的时间把二三年级的课本知识都掌握,来年跳到四年级”,而我呢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都搞不明白上三年级跟上四年级有什么区别,别怪你家孩子笨,怪就怪你没能把你优秀的基因遗传给孩子,孩子那么小他懂个屁啊?也正是因为父母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求才生出了种种是非和矛盾,做事不合天道的他们越是单凭自己的一厢情愿,事情就越办越糟,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对学习无比厌恶的我被中专劝退,混迹江湖,甚至只能跟一帮小混混称兄道弟。
经历了种种风波,如今的我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在没有任何人干扰的情况下躲在自己那片“落英缤纷、芳草鲜美”的桃花源里读读英语、研究研究哲学、做做视频、写写曲子,但是抱着世俗观念不放的爸爸偶尔也会埋汰我“这辈子废掉了”、“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你还打算继续这样鬼混下去到什么时候啊”,可他毕竟老了,就算埋汰几句又能顶什么卵用?尽管学校的老师总不免因为我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而对我嗤之以鼻,但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智商并不算低,之所以早年在求学的过程中屡屡碰壁,是因为自己适应不了学校填鸭式的教育方式,我最讨厌的就是做卷子,因为自己的应试技巧总是比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优等生,所以每次考试自己都“兵败如山倒”,但是在学校,试卷成绩恰恰是衡量学生优劣的唯一标准,因此混迹教育系统的我才产生了那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相较而言,我最厉害的是我的动手能力:写一首曲子、写一篇文章、做一个视频、编一个程序,在这些方面,哪怕应试能力最厉害的尖子生在我耀眼的光芒下都黯然失色,意识到自身条件的我不得不扬长避短,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多下功夫,而尽量避免用自己的短板去碰别人的优势,只有这样才能多快好省地抵达自己人生的巅峰。
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领悟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