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车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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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立夏后的第一场雨,比预料的来的要晚一些。

雨真是个好东西,道路被冲刷的光滑干净,空气里氤氲着清香,连汽车喇叭听起来都比平时要悦耳一点,人声也不显得那么鼎沸了。

我叫小马,当牛做马的马,职业是出租车司机,准确点说是夜班司机。

我有个搭档姓牛,看起来二二乎乎的,我很少叫他的名字,他比我大半岁,脾气很好,我叫他牛二他也不会生气。

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在夜幕降临时才会出车,但今天我决定提前一点儿,因为等会要参加一个婚礼。

婚礼的主人公叫小凯,既是朋友也是同行,时间是晚上六点,在东琥酒店,现在是五点一刻,我决定先给小孟去寄个快递。

小孟是我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不夸张地说,没人比我更疼她。不可否认牛二也很疼她,但跟我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小孟在外地一间茶室工作,她有一项特别的技能,就是煮茶。

诚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很多人都喜欢喝茶,我也喜欢,但大部分人喝茶都是用泡的,只有小孟,喜欢用文火煮出茶叶的芳香。

凡喝过她茶的人都评价说是人间极品,小小的一杯就能让人忘却忧愁,奇怪的是,她从来也不让我喝,哪怕一口。

虽然她煮茶很厉害,可有件事我却一直很费解,在科技这么发达的今天,她居然还用以前那种老式的灶台来煮,甚至有时还会推拉风箱催旺炉火,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费劲,就买了台电磁炉寄给她。

说实在的,刚开始她表示相当开心,省时又省力,可没多久就出现意外。据小孟说,之前喝过茶汤的人本应是忘记烦恼,可喝了用电磁炉煮的茶之后烦恼记得清楚,开心的事反而渐渐记不得了。这样下去,没了喜乐只剩哀愁,岂不是负能量爆棚,吓得她赶紧把电磁炉收了起来。

看来电磁炉是不能用了,不过这也难不倒我,作为一个十足的妹控,觉得整日里烟熏火燎的一定很伤皮肤,于是就买了盒美白套装打算寄给她。

2

快递站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往东直行两条街就到了,最多不过十分钟路程,可才开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熙熙攘攘,不断有人挤到前面,仿佛我以前玩过的一个叫《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人群如僵尸般层层涌动。

根据我的经验还有听到的信息,前面应该是出了车祸。讲真,我不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可当时的情形是,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我叹了口气,熄火,开门,随人流往前走去。

作为一个出租车司机,说没遇到过车祸肯定是假的,但即便是对车祸已经快要麻木的我,依然被眼前的惨状震撼的无以复加。

一个年轻的女人头朝下趴倒在地上,旁边是一辆已被压的变了形的电瓶车,女人大概是正在骑车的时候突遭横祸,电瓶车边散落着蔬菜和水果,而女人从腰到腿已被碾的呈扁平状。

忽然,人群骚动了起来,因为大家看到那本来已被轧死的女人竟好像在动,我也不敢相信似的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女人身下竟爬出一个孩子,那孩子看上去最多不过两岁,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还一无所知,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颤颤巍巍地想把她拉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得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人群从喧哗到寂静再到一片喧哗,有人说不知道谁家这么倒霉出这样的事,有人说这司机肇事逃逸不得好死,也有人说警察怎么还不来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甚至还有人说看热闹的把路都堵住了真没素质。

我摇摇头,快步走回车里,打开对讲机,喂喂喂,我是小马,我在红山路,刚刚这边发生起事故,一个女人被撞死了,有谁知道线索的吱一声。

我重复了好几遍,除了滋啦滋啦的电波声一无所获,我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老胡的声音响起:老子刚才就在红山路,几乎是亲眼目睹了车祸,人是被一辆军绿色的陆巡撞的,没挂牌,估计是TM哪个富二代开的,老子追了他三条街,闯了6个红灯,最后还是被甩了,我CTM的,CTM的。

老胡连骂了好几遍CTM的,我有点不死心地问,你在哪跟丢的,我过去找找。

别去了小马,老子找好几遍了,估计那狗日的也是知道闯祸了,不是躲起来就是改车去了,说不定开到别的城市也有可能,咱们是谁,开出租的,又不是警察,尽人事就行了。

老胡其实不姓胡,真名叫福康安,听起来像个贵族,其实全身上下没一点跟贵族搭噶的气质。他除了长相猥琐之外还酷爱胡扯,所以我们才叫他老胡,说实话,他今天的言行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刚刚说话的时候,我竟听不出一丝的嬉皮笑脸,也许是那场事故让他没有发挥的空间,也许是再玩世不恭的人骨子里也有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我宁愿相信是后者。

这场事故如同我见过的所有事故一样消失的迅速而自然,警察很快到达,先是疏散人群,接着给现场拍照,把活着的孩子,死掉的女人和已经扭曲的电瓶车移走,剩下的就是联系家属和寻找肇事者了,不过我应该没机会看到了。

跟之前一样,我随着人群往前开,浑浑噩噩中,不知道是怎样到的酒店,甚至在副驾驶的美白套装什么时候不见的我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放在快递站了也许是在事故现场被人趁乱给拿走了。

我看着平日里万年牛仔裤大T恤的小凯此刻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跟新娘一桌桌敬酒,忽然想起两人的姻缘似乎也源于一场事故。

据小凯说当时他不小心撞到了在路边等人的新娘,肇事之后,非但没有逃逸,反而第一时间把姑娘送到医院。

之后面对医生下达的姑娘可能瘫痪的诊断,姑娘家人的痛斥和要求公安机关对他肇事的追责,他没有一丝辩驳,照单全收,只是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都不言不语地照顾着姑娘。尤其是当姑娘的男友得知姑娘可能要终生与轮椅相伴之后毅然选择逃离,姑娘痛不欲生整日以泪洗面甚至打算轻生的情况下,小凯每日寸步不离守着姑娘,终于在最后不止打动了姑娘的芳心,也感动了她的家人,除了撤销对他的指控之外还答应了两人的婚事。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我不知道小凯算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甚至有人怀疑过他当时撞姑娘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当姑娘最终恢复的超出了医生的预判,两个人如神仙眷侣般站在我面前笑吟吟地敬我酒的时候,一瞬间,我想起一句歌词,爱是忽然发生的事,因为你开始,爱是没有办法解释,无法找到形容词。

作为一个专业的出租车司机,我终究没有喝下小凯敬的酒,不过当我离开酒店很远之后,我还能记起小凯对新娘说的话,他说,你知道我是个开出租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度过,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叫《我在路上最爱你》,我想跟你说的是,不管在不在路上,我都最爱你。

我从没想过平常看起来有点木讷的小凯会说出这么煽情的话,不过,很实在不是吗。

3

说实在的,一天之内先是遇上一场事故,接着参加一场婚礼,这一悲一喜相隔如此短暂恐怕不是谁都有机会经历的。

我沿着春晖路开了许久,虽然已经七点多了,但夏天的夜来的并没有那么容易,天边还有残阳,路灯还未绽放,一辆卡宴从我左侧疾驶而过,我看着它的尾灯幻化成一道光影,想象着坐在里面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包工头还是一脸得瑟的看场小弟?

事实证明,我不但错了,而且还相当离谱,当我开到绿地大厦的时候,看到那台卡宴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车边围了一群人似乎在争吵些什么。

我去,不是这么好命吧,又一起车祸?我摇摇头,缓缓靠近。

我走到近前,一个老太太倒在地上哀嚎连连,说是被车撞了,旁边有个姑娘想把她拉起来,她不但不起还拼命抱着姑娘的腿说就是你撞了我,旁边一群人有的说报警有的说去医院还有的说这么年轻开这么好的车肯定是小三,小三都有钱,干脆私了吧。

姑娘拼命解释人不是她撞的,是老太太硬往她车上怼,自己也不是小三,车子是她爸的。

姑娘话没说完就有人接过话头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车是你爸的,干爹就干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年头,情人都不叫情人了,叫小三,姘头也不叫姘头了,叫干爹。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哄笑,姑娘又急又气,可她既挣不过老太太也说不过周围的人。

诚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出租车司机纵然不是见多识广起码也是走南闯过北的,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姑娘这是遇着碰瓷的了,而且还不是单人作案,没猜错的话,劝她私了的应该就是同伙。

我漫不经心踱过去,问姑娘,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把车往人老太太身上开?

我没往她身上开,是她突然往我车上撞。

听听,这话说的,人老太太不憨不傻的为什么要撞车?

就是就是,还是这个小伙子明事理,你说我撞的你,有什么证据?老太太吼道。

证据,证据?姑娘着急地四下打量。

其实姑娘的举动纯属多余,这帮人既然选在这里碰瓷,肯定早就侦查好了这里没有摄像头,姑娘看了许久,摇摇头。

我说,没猜错的话,你这车是卡宴吧?

嗯。

车不错啊,这么好的车就没个行车记录仪啥的?

呀,我想起来了,我车上有。姑娘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指着挡风玻璃,我这车是全景摄像头,无论是驻停还是行车都全程录像。

那你撞没撞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咦,你这个小伙子到底帮这谁说话呢,这老太太被撞的这么厉害你看不到是吗,开始还以为你向着正义,搞半天你也是看谁有钱帮谁。老太太的同伙看形势出现逆转忍不住向我发难。

别说那没用的,就看这老太太抱姑娘的那手劲和吼人的气势,搞不好比你都命长,说她被撞的不行了,骗二傻子呢?我面不改色冲指责我的人反驳回去。

人群一阵哄笑,我看到有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大概是觉得我坏了他们的好事,忍不住想施展一下暴力,结果,刚好有辆巡逻的警车由远及近,几个人又交换了眼神,转身离开,那老太太看同伙走了,也狠狠地骂了几句一扑楞站起来,快步消失。

围观人群眼看一场好戏接近收尾也纷纷散去,最后只剩我和姑娘。

那个,谢谢你。姑娘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感激。

别客气,我什么也没做,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但是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不知道,我拿驾照还不到一个礼拜,虽然我确定没撞到她,可刚刚还是整个人都懵了,要不然也不会忘了有行车记录仪。

有惊无险,以后开车注意点儿,嗨,其实今天这事也不能怪你不注意,那个,祝你以后好运吧。

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马,当牛做马的马。

我叫陈婧。

嗯,记下了。

那个,我能请你喝个东西吗?

我指了指停在旁边的出租车,不好意思,我现在是上班时间,说句老土的话,有缘自会再见,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4

绿地大厦离火车站不远,凭我的经验,再过二十多分钟就有一班火车到站,估计搭车的人会不少,所以离开绿地大厦后我径直往南。

对讲机里传来小凯向我们致谢的声音,说哥几个没喝好,等哪天休班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我微微一笑,还没说话,老胡率先开腔,问小凯这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不去入洞房跑出租车里闹什么闹,小心被别人钻了空子。

对讲机里一团笑声,大家纷纷称赞老胡太不是个玩意了,我顺势把刚才的事也说了下,本意是提醒大家路过绿地大厦的时候注意防范,小心被碰瓷,没想到老胡脱口而出,小马啊,你这样是不行滴老弟,你这是注孤生的节奏啊。

然后,没等我反驳,剧情的走向就被老胡自然而然地给带歪了。

我摇摇头,笑了笑,直往火车站驶去。

5

火车站前是太古广场,离广场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有人招手,我打着转向把车停了过去。

上车的是个女孩,从后视镜里看似乎很匆忙,头发有些凌乱,衬衫扣子也扣错了一颗,我问她去哪她没回应,手机一直在响也不见接听,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前面。

忽然,她好像反应过来似的问我,师傅,你刚刚说什么?

没啥,就问你去哪。

额,她迟疑了会儿,缓缓道,未来城小区。

我到前面掉了个头,然后不紧不慢地踩着油门,电话又响起来,她看了一会,按下了接听键。

那个,我没事,你别多想,我就是有点心烦,我在火车站呢,不,你不用来,我坐上出租车了,我现在回家。

说完,她挂了电话继续发呆,没过一会儿,她忽然问我,那个,师傅,您不认识我对吗?

我愣了愣,觉得这姑娘莫不是脑子泡过水,我问她,我应该认识你吗?

不应该,不应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心里太憋屈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反正咱俩也不认识,我能跟您说说我的烦心事吗?

说吧,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热心肠,说不定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嗯,谢谢您。

姑娘语速不快,说起来慢条斯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的时候却感觉万马奔腾,卧了个大槽。

姑娘叫小糖,刚过了30岁生日,本来准备国庆节时跟相恋三年的男友结婚,可最近却被一件事搅得连婚都快结不成了。

小糖说因为是个女孩的关系,她从小就不受父母待见,六岁时弟弟出生,索性直接被父母扔到了姥姥家,从六岁到三十岁,她只见过父母三次,还是姥姥生病或过年时才能见到,跟父母联系最多的理由是生活费和学费,而且还是从她上高中才开始的,刚上大学时他妈有一次迟了一个礼拜给她打生活费,当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问时,她妈的回应是晚几天又不会饿死,催什么催。

那次以后,小糖的心寒到了极点,她拼命做兼职,打工,唯一的目的是不想跟父母再有任何瓜葛。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即便是小糖不想跟家里再有任何关系,可平静的生活还是被父亲的一个电话给打破了,本来她连结婚都不想通知家里,可父亲突然打给她,跟她说弟弟要结婚,让她出十万买婚房,她说她也要结婚,没这么多钱,父亲说那你就先别结了,这个钱,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这是你作为姐姐的责任。

她自然不会听父母的话,可父母不但骂她没良心还不知从哪搞到她男友的电话骂他勾引小糖,还妄图破坏他儿子的婚事。

小糖说她男朋友是个特别通情理的人,甚至说,只要你说离开,天涯海角我也随你走,可小糖也知道男友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她不能这么自私为了爱情把痛苦留给男友的爸妈。

我问她,刚才你不愿意接的电话就是你父母打来的?

嗯,从上车到现在已经打了两个电话发了三条短信,她无奈地笑笑。

我看你不是后来又接了个电话?

是我男朋友的,他怕我胡思乱想,每隔两小时就给我打个电话。

这男人确实不错,不过,这种事你就没找亲戚朋友什么的聊过?

姥姥姥爷前几年就过世了,家里就剩大舅和表哥,我不想打扰他们,也跟朋友说起过,朋友建议我找情感专家谈谈。

你找了吗?

找了。

专家怎么说?

专家让我先把钱给父母缓和下关系,说我帮了弟弟以后等我结婚说不定父母跟弟弟也会帮我。

额,我愣了下,你确定你找的是专家而不是砖家?

她笑了笑,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我也就是太心烦了,所以一瞬间忍不住想逃离,跟发疯似的冲到火车站,可到了之后发现忘带身份证了,说真的,师傅,要不是因为身份证,我现在都说不定在去哪的火车上了。

我笑了笑,看出你着急了,不过,你貌似不止忘了带身份证这一样吧?

不是啊,就这一样。

姑娘,你还忘了带你男朋友,这么好的男人,你忍心一个人走把他让给别人吗?

可,可。

我们开出租的有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吧,你这事不算大事,给你提个建议,可以离开,但一定要带你男朋友,不是说让你俩私奔,而是出去旅旅游,散散心,说不定等你回来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真的吗,要是真能如你所说可算是谢天谢地了。

放心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婚礼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知道老天为什么让你前半生受这么多苦吗?

不知道。

因为他要让你下半辈子有享不完的福。

嘻嘻。姑娘笑了起来。

6

小糖下车后,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抽了会烟,我向来不在车里抽烟,不只是怕让客人觉得不舒服,还因为这是我开车的原则之一。

以前我喜欢抽长寿,因为劲大,这几日听牛二的换成了爆珠,听起来很刺激,但抽的时候却感觉很柔和,如同命运那样,半生颠沛流离,一朝安然如昔。

抽完烟,我伸了个懒腰,一阵夜风吹来,说不出的舒服。

我重新启动车,刚打开车灯,有人敲了敲车窗,我把窗户放下,是个老人:师傅,市立医院去吗?

去,您先上车。

老人目测着得有八十多了,他战战巍巍打开门,居然先把一束花放好,然后才坐进来。

坐好了吗,老人家?

好了。

那咱出发了哈。

嗯,师傅你慢点开,不着急,可千万不敢把花给弄散了。

好嘞,我多嘴问一句,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带束花去医院看病人吗,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医院不让晚上探病。

老人笑了笑,有些神秘地说,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

从哪跑出来的?

家里。

我有点糊涂了,从家出来怎么还用上“偷跑”了?

师傅你不知道,我老伴住院好些天了,儿女们怕我累着,只白天带我去看看,晚上不让我去。

那您还去,这您儿子闺女发现您不在了得多着急啊。

我没想瞒他们,出门时写了字条了,而且我还带着手机,只是今天这趟我必须得去。

怎么着,这还有啥讲究吗?

其实也没啥,就是今天是我俩结婚纪念日。

哦,怪不得呢。

我俩结婚时抗战还没胜利呢,那时她是妇联主任,我是民兵营长,那时候条件差,别说像样的衣裳,就连花都是从村口草丛里摘的。

那你俩到今天别说是金婚了,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连钻石婚都过了?

什么金婚银婚的,孩子们倒是说起过,我也不懂,反正就知道他跟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年轻时没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这老了老了,还没等我带她享福呢这突然又病倒了,所以,就算是孩子们拦着我也得偷跑出来,这不刚才在小区门口买了束花,花店那姑娘听说我是给老伴的还特意给拿花纸包好了,说爱情是件庄严的事,你说啊,这年轻时净想着打鬼子了,结婚那天晚上都在聊怎么挖地道,这老了老了还整上爱情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老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究竟多大年龄,只知道有些人能长命百岁不是没有道理的。

7

把老人送到医院后又拉了两个客人,一个打算去酒吧街买醉,一个显然是买醉成功在路上吐的五迷三道让我送他去两棵松酒店。

作为出租车司机来说自然不喜欢醉鬼,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因为不管吐不吐到车里,那股子味儿非但让乘客不舒服,自己闻着也难受,要是吐到车里,那可且洗去吧。

所以,我看着眼前这人吐干净了才让他上车。

他吐过之后清醒了不少,一上车就开始打电话,刚开始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无非是自己有多不容易,背井离乡到这座城市只想着能过上好日子,但我听着听着就觉得变味了。

对面的估计是他哥们,他说,你知道上次那女的怎么说的吗,还哪个,就红头发哪个,对对对,三十多的那女的,我跟她说要是咱俩结了婚,你给我把户口搞定了,我一定会拼命对你好。你说我说的够真诚了吧,你知道她怎么说?她居然让我跟家里人断绝一切关系,还不许跟亲戚朋友们走动,对对对,家里的不行,在这里的也不行,你说我不跟别人走动说他们怎么能知道我混的好?是,我这么跟她说了,她竟然说我所谓的混的好还不是拜她所赐。说实话,就她这个年纪我能愿意跟她结婚她就算烧高香了,还说什么她在这有几套房子,在外地也有几套房子,名下还有股权、藏品什么的,说我只不过出个屌就能享受她所拥有的一切还敢提什么要求。我提什么要求了,我都说了会对她好了。她居然又说去夜店找个鸭子不过两千块钱比狗都听话,凭什么我会认为我说得好就能打动她,我真是TM的服了,这边的女人都这么自以为是吗,活该TM一辈子没男人要。嗯,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老子能气死,到酒店了,撩了。

我看着男人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往酒店走去,心里暗想,这个世界真是从来不缺刷新三观的物种,果然是每天都有新惊喜,天下处处有奇葩。

8

男人走后,我实在受不了车里的味道,打开车门车窗散了好一股子风才重新启程,夜色已经很浓了,街上除了大排档之外行人也只若零星。

经过一段没人的水泥路时,我把车开的飞快,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喜欢这种飙车的快感,不知冲刷车体,也洗去心里隐约泛着的恶心。

我漫无目的地开着,不知不觉到了三元里地铁站,我看到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冲我招手,想都没想就停了过去。

女人先让孩子坐上车,然后才进来,我看到她紧紧抱着孩子,仿佛生怕孩子丢了似的,孩子似乎已经困得不行了,上车没怎么说话就一直歪着头在车上睡觉。

去哪?

北辰桥。

好嘞。

我答应着往北辰桥方向开去,这里离那边并不近,所以车费肯定不便宜,我有点好奇女人为什么放着地铁不坐要打车,转念一想,大概是整天开出租影响了知识面,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了。

我看那孩子睡得很熟,不敢开快,生怕惊醒了他,女人却一个劲的催我快点,再快点,于是,车速不知不觉就提了上去。

天一温泉会所旁边有个红绿灯,我到的时候刚好红灯,九十秒过后红灯转绿,我轻踩油门刚要开过路口,旁边本来应该是红灯的方向忽然一辆红色宝马疾驶而过,我一脚油门踩下,车子是定住了,不过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哭声,终究还是把孩子给弄哭了。

我听着孩子不断的叫妈妈,女人细心地哄着,说噢噢噢,宝贝不哭,妈妈在。

女人哄了良久,孩子非但没止住哭泣,反而拼命要挣开女人,他说,我不要你抱,我要妈妈,你说要带我去找妈妈,妈妈在哪,我要妈妈。

女人说,宝贝听话,一会就见到妈妈了,乖,咱不哭。

孩子扔不断往外挣,说,你是骗子,你说带我去找妈妈,找这么久也不见她,你是骗子,大骗子。

女人大概是觉察到我透过后视镜在看她,再加上孩子不但没哄好,还老说她是骗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吼了一句,哭什么哭,马上不就见到妈妈了,再哭老娘把你扔马路牙子上去。

女人的吼叫很有效,孩子哏了一下,停止了哭泣。

我突然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我问女人,这是你的孩子吗?

是啊,怎么了?

那他怎么还要去找妈妈?

我是她小姨,他妈是我姐,孩子被惯坏了,本来在我妈家住,说要跟姥姥,谁知道刚吃过晚饭就说要回家,怎么都劝不好,这不才大晚上送他去他妈那。

女人说的滴水不漏,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又问了句,这孩子叫什么?

叫宝贝。女人似乎觉得我的话有点多了,匆匆回答完就看向窗外,显然是不想再跟我有任何交流。

我才不叫宝贝呢,我叫霍嘉琪,有时候也叫霍霍。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你为什么有时候要叫霍霍?

因为我妈说我老爱闯祸,所以叫我霍霍。

那她是你小姨吗?

我没有小姨,只有小舅舅。

你别听他的,这孩子可不省心了,经常撒谎,别看他小,鬼可大着呢,女人听我跟孩子的对话,虽然不想跟我说话也不得不开了口。

事到如今,我就算再傻也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了,我说,小姐,北辰桥估计一时半会是去不了了,咱们还是换个目的地吧。

换什么目的地,你要去哪。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家沟派出所,喏,不远,这条路走到头,拐了弯就到了。

去什么派出所,神经病。女人说着就要拉开车门,她不知道的是一上车车门就被我锁住了,这是我又一个原则,不论任何时候也要保证客人的安全。

停车,快TM给老娘停车。女人看拉不开车门,拼了命的吼叫着让我把车停下来,不过,怎么可能呢。

女人见我不为所动,终于目露凶光,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把匕首,你再不停车我就杀了你。

我冷冷道,小姐,你尽管插,能碰到皮肤都算我输。

话音未落,女人就气急败坏地往我身上插了下去,可冥冥中仿佛有层结界一般,怎么也插不下去,她不敢相信似的换了个人,居然丧心病狂地往孩子身上插,结果当然一如刚才,直到她脑子抽了,往自己胳膊上扎了一刀,这盛世如她所愿,血跟不要钱似的呲了出来,她痛得扶着胳膊不住叫唤。

我径直把车开进派出所里,火都没熄就把女人和孩子送到了值班室,等值班民警反应过来我早已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9

凌晨三点四十,我挂上暂停载客的牌子开始疯狂地向另一个城市开去。

牛二已经等了我许久,我到的时候他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

我进来,还没说话,他摆摆手,示意我轻点,然后跟我走到医院走廊。

今儿个怎么样,小凯的婚礼还不错吧,我也没空去,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小凯没说什么,倒是老胡说了你几句不够意思。

没事,他就那样的人,人不坏,就是嘴巴偶尔不站岗。

那个,今天该死的不少,不过当场殒命的还没有,其实本来是有一个的,不过是个女人,我最后还是没忍心下手。

说说,今天什么情况。

我把晚上的情形跟牛二说了,他点点头,拿出个平板电脑,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看看吧。

我接过平板,第一个画面显示的是三天后,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开着辆奥迪R8经过一个路口时撞死一个过马路的老太太,男人开车想跑,接过被围观的人群拦下来打成重伤,送医院的途中伤重不治,那几个打人的也被已严重伤人罪抓捕归案。

我记得那老太太是之前碰瓷的那个,殴打肇事者的是她的同伙,可那个被打死的司机是谁,我看向牛二。

他说,你不是说遇到一场灿烈的车祸,一个女人下半身快被压扁了吗,这男的就是肇事者。

我点点头,接着看下去,第二个画面是一个男孩因为结婚父母没把婚房买好嚷嚷着要跳楼,结果本来是一个人的表演,父母为了救他三个人都跳了下去,虽然只是区区五楼,但三个人都没救过来,也算是个医学奇迹。

牛二说,这仨人是小糖的父母和弟弟。

我嗯了一声,想着小糖此刻也许在男友的怀里安静地睡着。

第三个画面我一眼就认出那个是我之前拉他去两棵松酒店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起他就觉得恶心,再一看画面,MD更恶心,不知道他喝了什么东西,吐得快连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了,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瘫倒在一堆呕吐物之间,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打算用匕首插死我的女人,不出我的所料,她果然是个人贩子,透过画面的信息,北辰桥那里有个民居是人贩子的聚集地,警察根据女人的口供顺藤摸瓜破获了一个人贩子集团,女人在指认现场的时候,团伙的头突然冲过去拿出一把匕首把她插死了。

牛二说,今天收获不错,除了最后的那个女人之外,其他几个人三天之内必死无疑,你记住地点,到时候准时收命去就成。

我点点头,转脸看了眼病房里的女孩。

10

我叫小马,当牛做马的马,全名是马面,牛二的全名是牛头。

病床上的女孩叫玲玲,是牛二的初恋,她得了很重的病,我每天开着出租车收命,牛二把我收来的命炼化成丹药给玲玲续命。

我做这行已经有些年头了,前面一开始提到的小孟全名叫孟婆,至于她煮的茶是什么,我想你应该知道,至于她为什么不让我喝那茶,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地府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也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会赏善也会罚恶,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要帮牛二,这之于我又有甚么好处。

想了很久,想得头疼也没个头绪,终于,还是觉得,这个世上,好人应该有好报,坏人也理应有恶报。

这个道理既浅显又深刻。

若是不想遇到我,就千万不要做坏事,否则,无论躲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我会陪着你,并且保证让你再也见不到日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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