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字只是第一步,还有妆容、仪态、服饰、言语等一系列工作要办。风家有一整套的规范,我曾全程观摩过多次。
我一向不太喜欢宫里要求的桃花妆,别人涂深红胭脂不管好不好看至少显得艳冶,我涂上便是一副悲悯的神像;别人涂桃花胭脂不管俗不俗气至少显得娇媚,我却只感到些怯生生的幼态。哥哥常笑这叫神仙托生不染风尘,怎么看都不像个女闾少主。
但是栾景用桃花胭脂就很合适,之前的深红胭脂显得平庸。眉毛也要修一下,这项工作颇为细致,我几乎想拔了重画。我取出一盒桃花蜜并珍珠粉让她每日敷着。唇色反而不必浓,只要光泽即可。这样看起来才像没有妆点的天然好气色。
陈妃倒台、元蘅无宠——陛下需要一位新欢,不需要有多好,只是来填补这个位置。
一切看起来刻意的东西都要省略,每一分,每一寸,她都必须是刚刚好的。我要的是她身上没有任何标签,越是寻常,就越是不寻常。
“十公主住在烟暖阁,东北角有一个狗洞,钻出去是花丛,匍匐前进不发出响声就不会被侍卫发现,一直到水渠引水的地方,踩着上面盖着的木板过去,贴着外墙走,直到看见一挂绳梯,翻过去是荷苑,平时没有守卫,十公主会走这条路去冷宫探望陈妃。因为有人打点,所以暂时没有被发现。”
我指着图上那面墙道:“荷花池是跨墙而建,墙下是有孔隔断,一面有鱼,一面无鱼。今天的绳梯会刚好挂在墙岸相接处。”
羋灵出宫之后按照约定把宫里的暗线都交给了我,加上兰夫人早年埋的暗线,不管是窥探还是做事,都方便多了。
“她攀到最高一级的时候会落水。”
栾景终于忍不住提问:“为什么?”
“绳梯上涂了药。”
药的效果是叠加的,攀第一座绳梯的时候软筋散随着手上的肌肤渗入,第二座绳梯顶端两级则涂了另一种激发性质的,可以使药效瞬时发作。
“如果我救不上公主怎么办?”栾景会水,但是从水里拖上一个八岁女孩还是有点费力。
我的回答依旧很简短:“那就陪她一起死。”
反正是仇人的孩子,我也不是很在乎她的死活。至于栾景,如果这点事都办不好也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其实我留了后手,十公主还有别的价值,轻易死了有些可惜。
陛下的车驾经过烟暖阁附近的时候恰好被一幅滚落的帛帖拦了路,我捧着剩下的字帖慌张磕头请罪。
“做什么的?”
“回禀陛下,奴婢是长公子府的,奉命给十八世子送字帖。”
侍从卷了那幅字帖交给陛下过目了,陛下粗略看了几眼,称赞了长公子的孝悌之情,便宽恕了我,就顺路一并来看胡亥。
小白和阿嬷都不在。我怕小白和我显得太亲近,让阿嬷提前把猫带出去遛了。
陛下问过了胡亥的饮食起居,胡亥按着我教过的一一作答了,难得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胡亥便请教起字帖来。字帖不是要点,要点是不失稚气地点出书同文的好处来,陛下果然喜爱。
又想起十公主来:“怎么不见阳滋啊?”
胡亥照旧讲起十公主近况,陛下携胡亥过去,还未到门口,就遥遥听见喊声:“快来人哪!公主落水了!”
皇帝授意侍卫去查探,我与胡亥跟随在陛下身后。
远远看见栾景湿淋淋地跪在那里,外披却给了十公主,脸和头发用手帕擦拭过,倒还整洁。
皇帝问明情况后先斥责了十公主,让人把她带回去换衣服了。这才想起栾景,问道:“你是哪一宫的宫人?”
“回禀陛下,奴婢是许夫人的宫人,隶属玉泉宫。”
“你救了十公主,朕还以为是流云宫的旧人。”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奴婢确受过陈庶人的照拂。”
若是怀恩,似乎应该尊称;若是避嫌,又似乎不该承认。不过分寸二字,从来都是和原则矛盾的。
她既大方坦承与陈妃有旧,又呼之为“陈庶人”,陛下未免多看两眼。她本淡妆,又被水冲淡了些,看上去清秀朴实。
“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奴婢栾景。”又低声补充道,“高山仰止,景行行之。”
她不说春光之景,只挑出一句无关风月的诗,陛下点点头,却又问道:“你既然是玉泉宫宫人,来荷苑作甚?”
陛下多疑,好在我已想好了一个加分的理由。
栾景恭敬地取出一袋茶叶:“回禀陛下,民间有善饮茶者,夜晚将茶叶置于未开菡萏中,清晨取出,茶叶便沾染了荷花的芳香。奴婢正是来取荷风茶。只是——”她似乎颇为惋惜自责,“未及将茶叶取出,糟蹋了好茶。”
陛下看了一会,笑道:“朕竟不知许妃有如此闲情逸致。她不缺这一袋茶叶,前日南郡进贡了不少好茶,她喜欢便都拿去。”
栾景安心谢过,陛下随口道了句“取件衣服来给她披上”便走了。
我知道陛下留了心,但陛下一向多疑,私下肯定还要听后续的回报。
软筋散经水浸泡就查不出了。公主一翻过墙这边就立刻更换了绳梯,而第二座绳梯本身又并无破绽。
半个月后,栾景侍寝,受封少使,赐居凌辉台,更名荷风馆。
未经任何人引荐,也不故意讨好,她只是一个清秀的奴婢,因为救了十公主和应对得宜,入了皇帝的眼。
我心里知道,栾景的得宠,其实是捡漏,也不会多长久。可那又如何呢?
一切就如我的计划,慢慢运行着,我对子鸢说,三年控住后宫,但我其实更贪心一点,及笄之前。那么,剩下的时间,我该如何扳倒许妃呢?
我慢慢拼凑着我手中的牌:胡亥、元蘅、栾景、阿姻、季丘、子鸢、腊梅,还有郑妃和扶苏的名头,以及一堆实打实的暗线。
阿姻和子鸢可以先放一放。元蘅想收养胡亥来着?栾景和元蘅都出自玉泉宫,那么,再加上陈妃的十公主嬴阳滋,这几张牌全投下去,大概够了吧?
我答应元蘅的话当然是假的,她比胡亥也大不过十岁,胡亥是我弟弟,让她收养胡亥,算一算我都跟着矮了一辈。
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继续走着。首先是一个失子嫔妃对于所有幼童的喜爱,当然也包括对胡亥和阳滋的嘘寒问暖;烟暖阁里,却又把一打婴儿的衣服故意让陛下瞧见,于是阿嬷就想起陈夫人也是那么喜爱孩子,还曾说想要抚养十九公子。
结合胡亥受到的抚养,陛下当然认为这只是一种虚伪,也顺势聊起了胡亥的归属问题。
陛下当然也留意到了胡亥对元美人莫名的亲近,随口问道:“胡亥觉得元美人怎么样啊?”
胡亥却意料之外地沉默了,甚至有些委屈巴巴,皇帝疑虑道:“怎么?元美人欺负你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