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乔木
X市的城铁站,大苗背着一个小背包,从扶梯上俯瞰夜色渐渐笼罩的城市,冷风中浮动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月桂花香,巧的是,每次她的到来离去,好像是这香味将她迎来送往。
她快步出站,乘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她家在乡下,从城铁站到家的距离,需要先坐市里的公交到本地公交的停靠点,然后乘末班本地公交才能到家。路途不算远,快的话大概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换乘上本地公交以后,她的心稍稍安了些。因为公交的终点处是她的家,不用担心在车上睡觉或者冥想的时候坐过站,不过坐过站也没关系,搭了二十多年的车,司机和售票员基本上都知道她家在哪,她在哪里下车。就算有个意外没有注意到她,善良朴实的司机叔叔发现后也会把她送到家。
这样想着过后,她慢慢地开始看窗外的风景。
进入冬季的乡下,晚间的气温比市里还是稍低一些,她把袄子的拉链往上提了提。车子行了一路,从她现在就读的大学,经过她读过的高中,初中和小学,就好像她之前的二十年岁月又过了一遍。
是啊,那时候的大苗,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走出自己的家乡,走出X市,走出国门吧!
其实她心里明白,现在的她走过的路需要凭借某种倚仗,她到能够独立于这种倚仗之上,才值得自豪。当然,不管走到哪里,她还是有个绰号叫“肉苗”(“肉”在她的方言里是胖的意思),她还是会回到唯一的家里,家里有她这辈子最爱的人。
很快就到家了,车上就剩她和司机叔叔,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冥想。是奶奶打来的,问她到哪里了,这么晚是不是没搭上车。大苗告诉她就快到家门口了,老人才安心收了线。其实在她坐城铁的时候,奶奶就说在家煮好了芋头,等她回来做芋头圆吃。
司机叔叔问她:“是你奶奶打来的吧?你有日子没回来了。”大苗讪讪地笑着,“是啊,学校有点事情,忙完就赶紧回来了!”
回到家,大苗远远地看见一个老人在家门口,手上不停地鼓捣什么东西,眼神却是往公路上飘的。她站在家门口几米开外,对着那期盼的眼神就大声喊了句:“奶奶!”然后她看见,本来目光呆滞的老太太,因着她的到来,顿时精神矍铄。那脸上,七十余年的岁月,褶成了一朵花。
映入眼前的,是一锅煮好的芋头,还冒着热气,奶奶正在剥去芋头的外衣。
她放下背包加入了“队伍”。她一边坐下剥芋头,一边跟奶奶拉家常,聊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抬头看见案板上剁的肉馅还有青菜和胡萝卜丝,那是芋头圆馅的内容。奶奶循着她的目光,缓缓说道:“现在身体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以前剁个馅一点都不费劲,今天剁了一天,剁一阵子,休息一下,人不服老不行啊!”
她心里笑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老是跟以前年轻的时候比。但嘴里还是说,“以后这些费力的东西就别做了,或者等我回来再做。”
她知道,奶奶是怕她在学校里吃不到好的,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要好好给她补补。她们的对话没有煽情的词句,但是爱,本就是具体而微的。
大苗照着奶奶说的步骤,将剥好的芋头倒在洗干净的脸盆里,把芋头一个个捏碎,一边捏一边和着苕粉,大概揉了二十多分钟等芋头不沾手才算完。接着扯一团芋头,揉成球状,从中间往外按成一个小碗状,把剁好的馅放在里面,像包包子一样把口封住。
灯光下,祖孙俩包芋头圆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翌日,天气晴好。大苗睡了个懒觉起来,把家里的被子洗洗晒晒。棉絮粘上阳光的味道,被窝里暖融融的。
到了要回学校的时候,大苗按照惯例,是吃了汽水肉才走的。临上车前,奶奶塞给她一袋向阳湖奶粉,这也是惯例。从小喝向阳湖奶粉长大的她,不太喝别的牛奶,除了向阳湖牌子的。
车开往的那头是遥遥无止的远方,车离开的这头是风烛残年的至亲,而回家,成了疲惫时汲取的,通往远方源源不断的原动力。
这样想着,大苗的心情豁然开朗。隔着车窗,向车下送别她的人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