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山水,我便有了灵气。身携一身烟雨穿越一众生灵,开始酝酿一次长途跋涉。我要跳跃的是一江秋水的丰腴,是金木水火土的推演,是山与山的年轮。
一眼水南,一见钟情。古老村庄留守无尽山河,收割着苍翠更迭,将时间的韵脚一把跺进砖瓦土墙、镂空窗纹。
泷江水畔泷头村,昨夜做好了预备动作。抗日战争时期的红军标语;明朝留下的砖头;被炊烟熏黑的木质房顶;满布风雨的石刻对联;工笔细绘的门神姿态可见;明清时期朱红抱框色泽沉淀;中槛精致石雕凝结了时光;天窗上的蛛丝薄覆红锈厚重……在光阴的隔层里我们灵犀一动,相视而笑。
老村庄此刻正低着头颅打探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我们把它当书做典,一步步翻阅,一缕缕拂尘。文友们对这些面临消亡的古迹几近痴迷,所到之处尽用语言敲开岁月的结痂,我每每忍住想掏出本子记下的冲动,却在心中默默咀嚼那些陌生的名词:古鸽巢、弄饭的甑,捣米的碓臼、捕鱼虾要用笆篓……
一声哗响,竹篙离岸。眼前我正要跨越的是滔滔泷江水,我要去见一个人。泼墨两岸层叠,烘托清江之景,渲染一身诗意,我愿跋山涉水与你相见。脚步踏着浪花声震动我的耳鼓,我看见状元郎悄然入画!自号东泷的彭教献上至骨的深爱和敬爱,这条养育他生命的河流;这条赋予他才气的河流;这条延续他文化不息的河流。
看着扁舟渐远,我徘徊,我踌躇,我心怀忐忑。大家都是三往四顾,我是头一遭面见泷江步履凌乱。
憋足劲一跃就和一江风华撞了个满怀!青柳腰肢柔软,泷江碧水蜿蜒,白鹅浮水叼白云,波光粼粼碎散成银。面对这样好景致,大家情不自禁站起来四面八方找角度,期望把万千风景锁进无数照片里,丝毫没发现天空已经阴沉下来。船夫叫声猛然冲撞而来:“快坐好!前面有急流!”一惊,我们端端坐正后,惊觉江水都变了样,暗沉沉的水如死般寂静,不见一粒波光,没有一丝水波。船明显缓慢许多,随后船尾一摆,我们就悠然飘过一个弯口,此时天色渐渐缓和如初,阳光普照,万物有光。
多么想携一支长笛而来,笛韵悠扬,立于泷江之上,一曲《红颜旧》倾诉衷肠;多么想携一支长笛而来,亲眼目睹竹与水的遇见是怎样的清冽,又是怎样的贴合;多么想携一支长笛而来,聆听五里三状元的传说在惠风和畅里贯彻古今。
潇泷古寺清音一揽,翩翩落岸,明朝的瑞贤亭荡起吱呀的歌谣,我目不转睛盯着藻井惊叹,如诗般的节奏猝而加快,心狂跳不止,这种繁复之美美的不多余任何一笔。顶部悬有一龙头,附蝇头小字几行,顺木楼攀爬而上,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景致了,亭楼上恰似一顶朱红的梵钟坐落其间,梵钟一撞,在三途受苦的众生都会得到解脱。我不由闭上双眼,侧耳倾听那远古的绝响。
一旁的潇泷古寺稳如磐石,在这宝山妙水之地落地生根,被千年风霜侵袭而未销声匿迹。守庙的爷爷七十多岁,穿着一身早已过时的蓝色中山装,日夜轮回里过着最简单平静的生活。有人问:“您一个人在这都没个说话的,不是很孤单?”老人家的回答是否定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自己个人所需准备粮食和蔬菜,在这里看山看水看白鹭翻飞,守庙守心守精怪神灵,我觉得他无比富足。
当一条又一条的山路曲折匍匐,连绵不断,我吹着口哨跃过一座座大山,打着舒缓的节拍往更山处去,那是大垇古村,靖节先生的世外桃源。
一入大垇深似海,半生浮途怪天真。我被迷住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在这金秋色的大片古村前,看黄土堆起的一个个小土屋坚挺在半山腰,这一定是仙人的手笔吧?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上、往上,步履蹒跚的老奶奶突然移进我的双眼,她倚靠着门框目光在我们身上慢慢揉开,门外一条雪白的家犬慵懒地趴在地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任何苍白的语言都叙述不出大垇全部的神采,我偃旗息鼓,沉静下来,生怕惊扰山中的倦鸟和脚底沉睡千年的故事。
很难说清毫无交集的人被什么吸引?为什么冥冥之中注定会有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在从未到过的地方为什么会喜不自胜?因为山高水长?因为眼有尘土?因为心有所眷吗?我感动这些遇见,感恩让我们遇见。四面八方风光旖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要上山做那山大王,遇见世间最美的情郎。
这场有节奏的跳跃是一次温柔的掠夺。水南,这个文脉畅通的地方;这个古今鼓点交替的地方;这个凝固时间的地方;这个丰盈的地方;这个被上天厚爱的地方……我好像有什么东西遗落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