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太喜欢和我外婆聊天了。
搬张小板凳,坐她对面,听她絮絮叨叨讲过去的事情。
上山砍柴,下海捞鱼,放牛种田,每一件我未曾经历的事情背后,都是属于那个年代的云烟过往。
历史的尘埃散去后,露出的是那个年代特有的苦难和贫穷。
在她们那个年代,肉是极少能吃得到的,除非猪到了可以宰杀拿去卖的时候。那会儿有点肉可以吃,欢喜得跟过年似的。大多数情况两个地瓜一碗野菜汤便算一顿。
“现在不能这样吃了。”外婆摆摆手,“前几天中午还剩点汤,晚上我就没煮饭,随便吃了点,结果肚子整整疼了一晚上呢。”
“人老了,不中用了,身体受不了这样吃了。”
外婆神色还有点惆怅。
我叹了口气,饥荒年代遗留的痕迹深深刻在外婆身上,即使我们再怎么劝她不要太省,菜吃不完就不要再吃了,下次她依旧会不舍得把剩菜倒掉。
“您冷不冷,穿得厚不厚?”我转移了话题。
这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外婆开始展示她的衣服。里面的打底穿很多年了,第二层的毛衣是大姨织的,第三层的呢子外套是我妈前年买的,最后一件马甲是我四姨去年买。
展示完上衣又说起裤子,现在穿的裤子里面有层薄绒,穿着很舒服,大表姐买的。
鞋子呢?鞋子是捡的???没鞋子穿吗?
“那天看见人家扔了这双鞋,我一看还好好的就捡回家了。干活时穿它,防水又耐脏呢。”外婆还有点得意。
外婆又说,她年轻的时候,大冬天的还赤着脚到处跑,没办法,没鞋穿。
“那时候有双拖鞋可以穿就很好啦,哪像现在有啥有啥。”
外婆眯起眼睛,喃喃自语,“现在时代变了……变好了……”
说完了鞋子她又说起了袜子。
“这双袜子是新的,你妈前几天买给我的,我原本有两双,脚后跟那块都磨破了,我都不舍得扔,剪块布补上继续穿。”
我想到自己袜子有十几双,穿旧了就扔了,不由得有点心虚。
“外婆你太节俭啦,破了就扔掉呗,又不是没钱买新的,省那双袜子干嘛!”
“扔了扔了,”外婆咧开嘴笑了,“你妈买了好几双给我呢。”
外婆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潮剧,我们陆续给她买两个收音机。正巧几天前那两个收音机都坏了,外婆晚上没得听,寂寞得很。我妈形容说:“你阿嫲这几天天天跟我唠叨这事,躁动得跟只松鼠似的。”
这不,她说起这件事来了。
“这两天晚上没有收音机可以听,我没事干就出来外面看看。哎哟,那边建房的高楼那个灯可亮啦!还会扫来扫去,都扫到我这边了。有时候那灯光还会变圆,像颗球一样,就在那里滚啊滚……”
“我有时睡不着就去阳台站着,听听四周邻居家的声音,来往的车声,过路人的脚步声,说话声……”
我脑海里瞬间浮出那个画面。
漆黑的夜晚,远处的一束白光飞快掠过又离去。外婆站在阳台走廊上,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扶着镶满碎石子的墙壁,身子微微往外倾,嘴角微抿,眼睛专注地向下看。
那一瞬间,我鼻子有点发酸,刚想说点什么,外婆话锋一转,“不过昨天收音机就修理好了,你妈立马就给我拿了过来,昨天晚上我还听到汕头台在播《悟空》呢,哎呀,我好久没听过这出戏了。”
我细细摩挲着她的手,从手背苍老的皱纹摸到粗糙红润的手心。外婆有点儿不好意思,冲我笑了笑。
我的外婆呀……你要一直好好的,好到有一天我也跟你拍个四世同堂的视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