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许多年没有穿过,手工布鞋了,结婚的时候,姨妈给我和我们彭先生一人做了一双,千层底儿,黑色灯芯绒的鞋面,每双鞋子还各配了一双绣花鞋垫儿。针脚细密,图案花色也搭配的恰到好处,连千层底儿的边儿都是用白线细细地锁了边儿的。
在老家秭归,结婚历来是有给新人做新布鞋的传统的,叫做“传家鞋”。只是现在会做布鞋的人越来越少,做“传家鞋”的传统慢慢地也就断了。现在出嫁的女儿能收到一双娘家人做的布鞋,是极为珍贵和体面的。不禁欣喜若狂,抱着姨妈一顿狂亲。姨妈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带孙子,做饭洗衣服,为这两双布鞋和鞋垫不知道熬了多久的夜,回家后鞋子就搁在床头的架子上没舍得上脚。
前几日,彭先生突然勤快起来,把家里所有的棉拖鞋都洗了,最近降温鞋子干的极慢,虽有暖气,穿凉拖鞋还是有些冷。某晚,先生微醺,一眼瞅见我放在床头架子上的新布鞋,眼疾手快在脚上就出去了,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急得我拍着凳子大叫“不许拖着,鞋跟儿扯上了,穿正。”先生几乎被我惊得虎躯一震。昨日想着把布鞋收起来,却发现先生的那双怎么都找不到了,“鞋子呢,鞋子呢”当彭先生把已经挤得有些皱的黑布鞋从一堆运动鞋里拖出来的时候,我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你知道不,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双布鞋了。”小心翼翼把鞋面儿上的灰尘掸干净,又找了好多废纸把鞋撑起来,用密封袋装好,放回卧室的架子上。
布鞋是一项精巧活儿,需要精巧的针线功夫、丰富的想象力和长久的耐力。休闲鞋和布鞋盛行之后,做鞋绣花的功夫渐渐失传,布鞋成了稀罕物儿。
千层底儿是做好一双布鞋的重中之重,做布鞋的人都有一双慧眼,能从一堆的破衣烂衫中调出适合做鞋底儿的边边角角,拆散洗净收藏起来,到了艳阳当头的农闲日,碎布头翻出来,一层布片一层迷糊或者剩饭粒,细细的糊在木板上晒干,晒干的布层老人们称之为“衬”。除了布衬还有一种“棕衬”。布衬和棕衬都是做鞋底的主要材料。
做鞋离不开鞋样子,浅口的、高帮的、系带的、搭带的、单鞋、棉鞋各不相同。到了做鞋的时节,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头等大事,就是找一双合意的鞋样子,几乎每家每户都收藏着鞋样子,大家走家串户,村头檐下相互交换讨论,遇见喜欢的样式少不得借了过来自己也剪一双,交流得多了少不得还要博采众长,剪一两个新的式样。
纳鞋底的线不是一般的线,而是自己纺成的麻绳,新采回来的苎麻皮,放在一只瓦罐里加水煮,煮好冷却,捞起来拆成一缕缕的细丝,在慢慢地搓成麻绳专门用来纳鞋底儿。后来做布鞋的少了,苎麻也几乎绝迹了,偶尔做鞋只能从商店里买成品线。纺麻绳,还是二十多年前跟在外婆身边的时候见过。
纳鞋底是一项文武双全的功夫,对着鞋样减下来的棕衬、布衬和其他的布料,一层层叠放整齐,先走几针固定好,然后依次按照不同的花心纳鞋底。鞋底儿除了讲究针脚细密紧实美观,更要求整个鞋底儿平整,各种衬和布之间没有错动。因此纳鞋底儿的人除了眼神精准更要有一把子好手劲儿。这是一个需要长期磨练的过程,炉火纯青的纳鞋人,一如绝顶的武林高手,不过是闲话家常之间,飞针走线,手里的鞋底儿将近完工。
鞋帮是一双鞋子的脸面,也是最容易磨损的地方,所以即便不似鞋底那般繁琐,鞋帮确实一双鞋子的重中之重。不同于鞋底儿,做鞋帮的,必定是要质量上乘经久耐用的布料做里布,崭新的蓝色或者黑色灯芯绒做鞋面。做鞋人的眼睛就是最精准的尺子,些微走上两针鞋样固定在布料上,瞄上两眼收几分放几分就了然于胸了。剪裁完成,再用窄窄的布条包边,鞋帮就做好了。
上鞋(将鞋帮和鞋底儿缝在一起)是做布鞋的最后一步,也是一双鞋的点睛之笔,即便是最老练的做鞋人,到了这一步也是极为谨慎细致的,走两针便停下来,端详一会儿,再拉一拉扯一扯,调整一下。对于新手而言,上鞋就是一个难关了,每到这一步总是离不开前辈的协助的。
在我心里做得一双好布鞋的人,都是胸中有丘壑的人,没有规格,没有标准,连鞋样也只是旧报纸或者挂历剪成的极其简单的样子,尺寸更是因人而异,做鞋的人鲜少使用尺子,熊孩子壮汉子的脚板儿扬起来,用手指一比划就是最精准的尺寸,双眼一瞥就知道脚掌是该放一分还是收一分。绣花、盘扣,那更是没有图谱的,一切皆在脑中心头。
岁月悠悠,吸湿透气养脚的布鞋重又获得人们的追捧,机器纳制的千层底儿格外整齐美观,机制的鞋帮也愈发时髦好看。最爱的还是长辈亲手缝制的布鞋,有温度、有气息、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