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早,罗馨顺道晃悠进了紫荆山公园。平时上下班,或者到各区办理业务,总要途经此园。虽然每天和它打的照面不下四次,但自从和他分手之后,便和这园许久不得驻足长叙了。
然而不管她入园与否,这园总是人流不断。她打算从那片大理石铺成的开阔地穿过,直奔那伙鸽群。
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那伙生猛的鸽子,照着人手里的吃食直扑。眼疾翅快的,飞身上去抓着人的手指不放,扑棱棱的拍打翅膀,或作保持平衡之用,或作护食之用。扇得其它鸽子无落脚之地,只得变换角度,落在人的肩上头上,意图占领高地。只怪这高地过高,看得见掌心吃食的诱惑,可如何也够不着平托在胸前的手掌。
作为一个旁观者,罗馨此时才有所顿悟,若是把手掌奉于头顶和肩膀之间,这样一来,不单头顶和肩膀的鸽子吃得畅快,手臂上还能多来几只。奈何喂鸽子的乐趣在于近距离观摩,如果用她想到的这种法子怕是看不真切的。
心理活动之际,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有只鸽子脚步匆匆,始终保持这个距离“跟”着她。回头歪着脑袋用一只眼睛盯着她看,小眼睛反着光亮溜溜圆。那眼神似乎是在质问,天气这么好,难道你不打算趁此良机向我投食?
这让罗馨忍不住猜想。这会不会是他们以前喂过的一只,因为瞧出了熟悉的面孔,所以如此靠近,伺机机先行抢到食物。
听说,对于经常饲养照顾它们的人,它们是牢记不忘的。而对偶尔投食一两次的人是否有印象,还有待考证。假如它真的会感觉面熟,罗馨特别想问问,是否还记得曾经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孩。
曾经被它们簇拥的时候身边有他;赴约而来的时候,花坛有他等候的身影;怂恿她尝试儿童娱乐项目的时候有他调侃的笑颜……这些统统是罗馨存装在记忆里的短视频,园里对应的物件——鸽群、花坛、儿童娱乐项目就是短视频各自的播放键。一旦看到了,就会点起播放,挨着个的循环不停。
罗馨看着抢食的鸽子出神。她记得开封某个景点也有一处喂鸽子的地方,那里的鸽子明显分为两派。起初她拿到鸽食也同大家一起把手伸向假山上的鸽子,谁料喂食的人多鸽子少,鸽子纷纷扑向挤在前面的人的手上,好些人手上无鸽,推来挤去往前凑。
人群外的罗馨自然也没有“抢”到鸽子,本想等前面的人喂完了她再补空位,回头却一眼看见灌木下面还藏匿着几只,转身投奔。动作猛了些,那几只鸽子恐慌起来,左右乱走几欲奔逃。罗馨放慢脚步,缓慢蹲下身摊开手。有贪食的伸长脖子啄了第一下,其它的不见有威胁,也围上来啄。
剩最后几粒落在了指缝里,罗馨只是动动手指想把吃食从指缝移到手心,方便它们啄食,竟吓得它们退后了好几步。她这才发现这几只同假山上的相比精瘦了许多。或许它们还并未习惯在人类手里讨生活的日子吧。
罗馨想起高中时候,教室窗外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学校附近坐落的一户户人家。有一户的房顶上搭了一间鸽舍。每天早晨鸽主人会摇晃一面自制的灰布旗子,指挥鸽群在房顶上空盘旋。鸽群盘绕的圈子大了,从教学楼上空经过,带来了悦耳的鸣哨声。罗馨认为的悦耳是因为这声音自带柔和的节律;也因为鸽子本身,和平的官方象征为这声音增添了几分好感。
重要的时刻总是需要放飞大量的鸽子的。她小时候不懂,每当看到鸽子们密密麻麻的飞上天,罗馨感慨的不是那场面的壮观,而是由衷的觉得可惜,那么多鸽子都飞走了,真是白白浪费了饲养员的感情。
后来知道,鸽子挥舞着有力的翅膀拥抱完蓝天还会回去,她的感慨才得以释然。不管是盘旋、荣获的和平的象征亦或是担任过的信鸽职务都得益于它知返的习性。它认定的家乡一生不予离弃。这对于其它雀鸟来说,是万万使不得的;让它们拥抱蓝天的行为只能归类为放生。
与习惯相比,习性需要更长的时间成就,影响的范围自然更广一些。乡村的土地上生长着葱郁可爱生灵 ,年年岁岁耕种于此,心灵自然习惯了纯粹。有异于城市的纷繁多样,栖身其中,有意无意总要多面了。无邪的孩子不作掩饰为每次分离哭得声泪俱下,抱着大腿扯着衣衫直抒胸臆。成人虽然能明显的察觉分离带来的不适之感,但总有种种合理的借口说服自己,终于是习惯了。
无论如何心是不会说谎的,分离的不适是世世代代的刻骨铭心,于是被记录在基因里表现在习性上。每每涉及“离”字,不管是否与自己有关,心总要先莫名的空荡一下;又似乎悬空无所依靠。
想念是它的后遗症。每每看到相关的事物,都会习惯性的触及记忆里相应的短视频。一遍遍的播放,总也看不厌烦。
也许有些人飞走了,没有飞回来的习性;也许有知返的习性,却不是他认定的家乡。好在想念不是习性,只是习惯性的记忆重现。既然是习惯,那么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有可能改变。罗馨这样规劝自己,也将这一理论付诸实践。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上班路上,她从这园的铁栅栏外经过,刻录进记忆的是一个明媚的清晨,一隅城中花园的美景;枝头斑斓的娇艳,一袭袭太极白衣。下班从园对街走过,刻录进记忆的是斜阳微弱的余晖,线端摇晃的风筝,陆续归巢的鸽子。